第133章 不是每個母親都有母性

  石嬪被免禁重獲了自由,但並沒有什麼人急吼吼地趕去濱岑閣獻殷勤,一是出於對含光殿的畏懼,生怕賀夫人將她們視為「石嬪黨」,另外,人們還是有些懼怕石嬪的心疾並沒有痊癒,石嬪神智錯亂起來,可是連親生女兒都扼殺的,這也太可怕了。

  喬嬪觀察了幾日後,決定去加以安慰。

  她只帶上了付女執。

  付女執是愉音閣的大宮女,也是喬父好不容易替喬嬪收買的心腹,付女執的家人現是平邑喬的佃客,完全靠平邑喬的庇護渡日,付女執自身也是靠喬嬪的提攜才成為了宮女中最體面的階層,她自然得忠於喬嬪。

  「一陣間,你找時機和源萍說幾句閒話。」

  付女執會意。

  石嬪剛經過施針,雖藥癮被鎮定了,但覺周身乏力,聽聞喬嬪來見,她倒也沒有直接下逐客令,歇了好一陣,才理妝更衣去見客,被蒲依摻扶著,往榻上一歪,懶洋洋道:「阿喬莫怪,我身子沒好爽利,並不是有意怠慢。」

  喬嬪根本不在意等這兩刻時間,有這兩刻時間,正好便宜付女執行事,她也知道蒲依是石嬪的心腹,有的話大不必避忌,笑道:「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不是心中發慌,也不敢來叨擾你。」

  石嬪卻主動示意蒲依迴避了,道:「我知道你的來意,可我這裡被封禁期間,發生的事王女監都是知情的,我可也聽說了,自從王女監來了我這兒,五殿下三天兩頭的總往這裡跑,我說的話阿喬未必相信,何不直接去問王女監呢?」

  「帝休那孩子是何心性我懂,這些事,她是必定不會透露給旁人的,否則陛下也不會如此信任她,她入宮才多久啊,入事乾元殿的時間更短了,現在卻已經升任為中女史,便是朝會時,她都能在一側聽記朝堂大事,若不知慎言,陛下如何會放心?」

  石嬪笑了一笑:「也是,咱們雖更該懂得慎言,可人在內廷裡頭,無端就會卷進紛爭,性命攸關之時,誰還會遵守那些刻板的規矩。」

  喬嬪微垂著眼瞼:「娘娘的救命之恩,我是一直銘記著的。」

  「我能脫困,其實也多虧了王女監,陛下知道了不僅賀氏一直在逼迫我,連皇后也想置我於死地,陛下不是心狠的人,既不能處治賀氏,更不能處治皇后,怎忍心讓我先經喪女之痛,還背負了一切罪責,因此,寬恕了我,了結了這一事案,可陛下要是知道因我作偽證,害死了江嬪及另一位公主,定然會震怒,不肯再容我活著了,我想來想去,若我生前不能看著賀氏為我的五娘償命,必死不瞑目。

  源萍是你的人,這事我已知道了……不必辯解了,我知道你是因為不放心,源萍服侍了我這麼久,也並沒有加害我的行為,我不會埋怨你,換作是我,也會跟你一樣。」

  石嬪沒有再跟喬嬪多說。

  付女執從源萍的口中,打聽到的消息也就是那些,源萍甚至提出要調去別處,她現在濱岑閣的處境也是不尷不尬的,但喬嬪卻道:「你跟源萍說,要是她離開了濱岑閣,勢必會遭到皇后的逼問,這件事陛下分明不想再追究,就不會允許再生波瀾,她只有留在濱岑閣,皇后為防事漏,才不敢公然逼迫。」

  「奴婢不明白,陛下就算要姑息皇后,為何不私下警告皇后,而是要瞞著皇后石嬪已經知道了一切實情?」

  喬嬪苦思一陣,突然歡喜了。

  「陛下這次選擇了姑息,是因為石嬪無恙,皇后的惡行並沒有得逞,但對皇后也是心存不滿的,不直接敲打,更說明對皇后已經心生提防,不願打草驚蛇,帝後生隙,太子的儲位就更是……」不再安於磐石了!!!

  「可五殿下與王女監,實在太過親近了,娘娘就不擔心……五殿下執意要娶王女監為正妃麼?」

  「那丫頭現在對五郎而言,大有作用,擔心這個作何?」喬嬪的神情更是愉悅:「不說陛下看重她,連謝夫人也是對她言聽計從,她要是真願為謝夫人的棋子,誕下龍子為夫人提供爭儲的必備條件,反而於五郎有礙了。我當然希望五郎的正妃是出身陳郡謝的女公子,但目前這僅是我的一廂情願,別說五郎必然抗拒,謝夫人也不會成全。

  更別說我冷眼看著,謝夫人待她,甚至勝過了自家的侄女,我起初還在想,先挑撥得謝夫人放棄了她,也就放棄了借腹生子一計,才有機會爭取將五郎記在謝夫人名下,贏得陳郡謝為助力。

  可經過前後這幾樁風波,我是明白了,那丫頭雖然年紀小,是被驕寵著長大的,可心機卻不淺,手段更是了得,我要是成了她的妨礙,她反手准能讓謝夫人先把我記恨上,我現在樂見的就是她真能和五郎兩情相悅,並肩共進。」

  付女執嘆了聲氣:「可奴婢更希望的是喬家的女公子能享母儀天下之榮。」

  「三娘?」喬嬪冷笑:「二兄是好的,可因為二嫂早逝,二兄那位續弦的確不著調,三娘也只好由長嫂教養,她啊,跟長嫂是一條心,眼裡根本沒有我這姑母,我才不會巴巴的替她著想呢,再說她對五郎能有什麼助益?不似得帝休,畢竟是臨沂王氏的大宗嫡女,家門雖不如過去了,可還有東山復起的機會。」

  「奴婢短見了。」

  「也不是你短見,大兄據世子位,他卻從不理會我的艱難,多虧父親還能體諒我,二兄也一慣待我友睦,你當然會以為我是把三娘視為親出的。二兄為子至孝,為兄至義,我打心眼裡認為,二兄才有資格為宗族承祧,與其將我的關愛付予三娘,遠不如惠及二兄極他的嫡子們。」

  付女執聽這話,心中難免一喜。

  平邑伯的髮妻過世後,就由世子婦任氏執掌中饋,而付女執的家人雖然只是伯府的佃客,但因為付女執是喬嬪的心腹,他們自恃相比別的佃客、部曲要高出一等,尋常也是趾高氣揚、頤指氣使,偏偏其餘佃客、部曲不知道付家人的底細,有那些耿直的,受不得他們的氣,就難免產生紛爭。

  任氏是知道內情的,卻不肯偏私,責罰了付家人,付女執知道後,對任氏心存不滿,但她雖然有辦法和家人通消息,卻不可能干預任氏行事,此時聽喬嬪的口氣,竟像要扶持二房打壓世子夫婦,恰恰讓付女執稱心。

  便道:「今年中秋宮宴,平邑伯也定會入宮的。」

  「可惜阿母已經過世,父親雖會入宮,我卻不好私見他,畢竟我只是嬪御。」喬嬪嘆了口氣。

  「娘娘何不央求謝夫人,也給羊太君一封邀帖?」

  喬嬪眼中一亮。

  付女執口中的羊太君,是喬嬪的舅母,羊家本比喬家門楣更低一等,羊家又無女兒入宮,本無參加宮宴的資格,可謝夫人有權賞予羊家一封邀帖,喬嬪和受舅父、舅母的憐愛,而她的舅舅,對喬世子這個大外甥也多不滿,倒一貫對喬析這個二外甥疼愛得緊,羊太君確實是一個合適的「傳話人」。

  喬嬪立即就往昭陽殿央求去了。

  ——

  這天清晨,司空北辰也去了顯陽殿拜望他的母后。

  他昨夜批閱奏事直到丑時,未睡足兩個時辰,但現在卻覺神清氣爽,坐在肩輿上,尚在回味有瀛姝相伴的務公時刻,她不可能跟前生一樣,一邊備墨、備卷,一邊復驗、歸置,一邊就他猶豫的批令,會與他共商,提出自己的見解,現在瀛姝還牢守著女史的規矩,沉默不語,也不肯單獨在旁侍候,直到未排女史當值的夜深時分,才「任勞任怨」親力親為。

  就算那樣,御書房裡也有幾個礙眼的女儀在側。

  可他的鼻端,只能聞到從她發上衣上散發的幽香,她親手研的墨,也似乎更具一種奇厚的墨香,他讓她親手謄本,她依令行事,燈下的她運筆流暢,不露絲毫睏倦,她就是這樣的,不同於普通女流,她對一切未知之事都滿懷著興趣,尤其朝堂之事,更讓她格外專注。

  司空北辰記得當年,他其實並沒有指望瀛姝能為他分憂解難,他只是需要她陪伴身側,這樣他才不會覺得日復一日的閱本批本乏味無趣,心生厭倦,可漸漸的,她就具備了替他分擔的能力,而且往往她的諫議,能夠一針見血,使他茅塞頓開。

  他發覺瀛姝對興趣所在,為了徹底贏得她的芳心,更加的迎合她的興好,也讓她真正體會到,他的不易和艱難。

  瀛姝才是他不可或缺的伴侶和良臣,他們之間,開始變得親密無間,他越來欣慰於瀛姝待他的真情摯意,他明明給予了瀛姝不少的權力,瀛姝卻從來不曾以權謀私,她甚至不想爭皇后之位,每當他流露出對盧皇后的鄙厭時,瀛姝還要一本正經地反駁他,為盧皇后說好話。

  她總是說,皇后雖無心機,不擅權衡之事,可宅心仁厚,為了大局,為了郎君,皇后能忍一切委屈,郎君不該要求皇后替陛下分擔朝堂政事,皇后雖無這樣的才能,可皇后的父兄,皇后的族人,都是郎君可以倚重的肱骨之臣。

  天下所有女子,他獨許瀛姝稱他為郎君。

  他不缺肱骨之臣,但除瀛姝之外,誰也不能成為他的紅顏知己。

  前生如此,今生更是如此。

  回味至此,不知道為何,眼睛像被朝陽刺了一下,陰影又滲入了心胸,司空北辰往前看,原來是顯陽殿到了。

  他從不懷疑,於他而言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一個愚蠢無能的生母,他明明貴為儲君,卻一直過著忍恨吞聲的日子,虞皇后「陽差」「陰差」的養了不少,可始終不能又快又狠地把匕首捅進敵人的心臟,如果不是父皇,如果沒有臨沂公這樣的肱骨之臣效忠於父皇,他早就被敵人們掀下儲位,身首異處,丹書青史上,關於他的記載無非就是「失德不仁」「庸碌無能」。

  他終於登基,他的母后當時大笑不止,要求他廢后,立那個不知所謂的虞碧華為後。

  原話怎麼說的?

  「咱們母子,終於有了出頭之日,這全是我的功勞,不,是虞家的功勞,我兒當立華兒為後,授你外祖父大宗正之職,你的幾個舅舅,都應封爵,任大司馬、大將軍之職,給盧氏一個夫人之位即可,免得他范陽盧抱怨咱們過河拆橋,還有蓮兒,也可冊封她為三夫人之一。」

  他早已受不了這位生母了。

  司空北辰看著不遠處的顯陽殿,他迫切的,比前生還要迫切的,期待早一日讓他的生母,給他帶來無盡恥辱的婦人,送進永樂宮,摁在病榻上,大聲告訴她。

  我最恨的其實不是賀氏、鄭氏、謝氏,我最恨的是你,因為只有我知道,你為了保住你的後位,爭取父皇的憐惜,無數次的挑唆那些女人踐踏我折辱我,你就是這樣的人,居然還敢說你是為了我,為了兄長,你當我真不知道麼?就算父皇沒有決定送兄長為質,你也一定會把兄長送去洛陽,因為如果不用兄長獻祭,你始終會擔心,有朝一日,父皇會拋棄你,另娶他人。

  我的好母后,我不是父皇,我不是,我絕對不會姑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