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嬪偶爾慘呼,但不是回回慘呼蒲依都會請傳太醫,可今日慘呼聲持續得有點久,瀛姝在外叩門,等了有數十息,滿頭大汗的蒲依才來開門,提出請傳柳太醫的要求,又「砰」地關上了門,瀛姝指使了門禁處的小宦官去跑腿,她自己把著門,直到柳太醫急步趕來,她也沒急著詢問,又等到了濱岑閣中徹底恢復了寧靜。
「師父,喝一盞涼茶再回。」瀛姝這才上前討好。
柳太醫猶豫了下,接受了瀛姝的好意,聽瀛姝詢問石嬪的狀況,他也只是簡單說:「無礙的,娘娘的病症已經逐漸康復了。」
「飲食就真的不需要什麼禁忌嗎?」
「老樣子,溫補為佳,寒涼之物不能多食,就是得調養著,調養著。」
瀛姝依然從柳太醫口中問不出什麼來,可未久,蒲依卻說需要取冰盆,瀛姝遲疑道:「柳太醫剛說了,娘娘最好禁忌寒涼之物。」
「不是娘娘用的,是奴婢覺得悶熱,奴婢的值舍跟娘娘臥養處其實是分隔的,並無妨礙。」
瀛姝想想,應下了,她這晚留心聽著石嬪寢臥的動靜,卻十分的安寧,反倒是她沒有睡好,第二天睡到午後才醒,精神有些不濟,還錯過了飯點……濱岑閣里本有小廚房,但此時已經撤銷了,不管是石嬪,還是宮人們,一日三餐都是配膳署統一送來,但瀛姝有令牌,午飯沒吃上,她可以隨時去配膳署取用,無非,給宮人們些許好處,就能夠通融的。
「我知道王女史愛食藕湯,正巧今日配備的就是龍眼蓮藕湯,可送去濱岑閣的時候,聽說王女史竟晚起了,於是我特意留了一盅,現在爐子上溫著呢,王女史也不必再拎回殿閣,趁熱,不如就在這裡飲用了。」
配膳署的宮人百合一貫知機,看上去是個明白在人「落難」時才會為小恩小惠「打動」這一道理的智慧人,她的確早早就問過了瀛姝偏愛的飲食,但凡配膳署備下那幾樣,她都會親自送去濱岑閣,故而瀛姝雖然是被發作到了「冷宮」,一日三餐反倒比乾元殿時更受優待了,而這一段經歷,才讓瀛姝更能體會宮人、女官的心情。
很多的人,他們爭的也許並非「榮華富貴」那些極其遙遠的事物,被困在內廷里,一日三餐是否順意,才是眼前的誘惑,皇宮裡的山珍海味雖多,卻不是人人都能享用的,宮裡的人,多數無望于歸去市井,他們能望見的日子就是在宮裡終老,而人只要還活著,終是難一直忍耐粗茶淡飯,他們得拼爭,所為也無非相對的順意。
瀛姝謝過了百合,填飽了肚子,此時天氣正熱,又不用急著趕回濱岑閣去,瀛姝就問起百合來,在她看來,憑百合的知機和伶俐,入事嬪妃居住的殿閣不難,但百合卻一直留在配膳署,配膳署隸屬御膳廚,但卻只給世婦、女御、女官備膳,就職於配膳署的宮人工作勞苦不說,似乎也並無一個光輝的前景。
「我自小就入宮,從入宮,就在配膳署受訓,的確有機會調去殿閣為貴人們的近侍,但又難捨配膳署這份清靜,長署待我是極和氣的,只要手腳勤快些,就不會受呵斥。」
瀛姝正疑惑,若是真能安守平靜的日子,百合似無必要取悅於她,豈不成了無事獻殷勤?突然地,百合就壓低了聲兒:「是愉音閣里的春葉央告我,讓我多予女史方便。」
瀛姝手中的團扇只一頓,又緩緩搖動了。
春葉入宮,是蓬萊君的安排,聽令於謝夫人,卻先為謝夫人安插在了喬嬪的居閣,春葉和她唯一的碰面,還是那日許陽君小產,春葉情知張氏女被賀夫人煽動要動手,怕連累到瀛姝,因此冒險來知會,春葉很是機警,怎會突然對百合泄露她們間的「交誼」呢?
可百合既然都提到了春葉,說明也篤定春葉必然站的是她的陣營,瀛姝就沒否定。
百合又再低聲道:「春葉跟我說,她承的是顧女君的人情,又素知顧女君關心著女史,春葉不能報答顧女君,若是能協助著女史,也算是報答了顧女君。」
瀛姝想:這是為了進一步取信我,都把春葉的來歷點透了,按理說我不應再存疑慮,懷疑百合及春葉間的交情了。
「她也是有心了。」瀛姝微笑。
「其實謝夫人也極為女史的處境憂愁,一聽聞女史到了濱岑閣,就趕去乾元殿面聖,後來也不知怎麼著,徒勞而返不說,似乎還受了囑令不便與女史接觸。」
竟然連春葉是謝夫人的人都知道了?瀛姝的笑意流露在了目光里。
百合把話點得這樣透,瀛姝哪能不知道是斷了她向春葉求證的念頭,謝夫人別說親自來,都沒有遣人來濱岑閣安撫,這樣的「冷漠」應當的確是為陛下限令了,她當然不能急著和昭陽殿來往,她要是去尋春葉求證,更加會讓喬嬪關注春葉的來歷了。
「濱岑閣里也有昭陽殿的人手呢,宮人秀蘆便是,女史若想從濱岑閣脫身,秀蘆是可用之人,但她卻不知春葉的底細,能否向秀蘆透露,女史自己決斷。」
瀛姝於是知道了,支使百合的那個幕後人並沒有告訴秀蘆太多機密,她也不能因為秀蘆不知春葉,就懷疑秀蘆並不是昭陽殿的人。
百合又將自己的團扇交給瀛姝:「秀蘆一看這把團扇,就會聽女史之令行事了。」
團扇極其普通,沒有奇香更沒有異臭,只是上頭的紋樣是一叢蘆葦及一朵百合,這兩種花草,在繡樣中其實極少搭配,不過瀛姝大抵能看懂「暗號」,秀蘆知道百合是自己人。
石嬪居殿有十餘名宮女,這十餘人中,只有八個宮女是貼身服侍的,秀蘆就是其中之一,但她和另六人一樣,都不算石嬪的心腹,石嬪的心腹仿佛只有一位蒲依,瀛姝對秀蘆有幾分印象,瘦高個兒,姿容並不出挑,似乎也不算伶俐,看上去是個本分人,她做得一手好女紅,過去五公主的貼身衣物都由她親手裁製。
瀛姝在濱岑閣里,拿著百合給她的團扇走動著搖晃,她很清楚地看見秀蘆的眼睛裡掠過一絲狐疑。
這日夜間,瀛姝的房門被敲響了,秀蘆一手按著腹部滿臉的痛楚,說是胃疼,來討一粒木香順氣丸。
瀛姝順理成章地,就收容了秀蘆在她的屋子裡歇息一會兒。
「你是聽令於喬嬪?」瀛姝故意問。
「奴婢是聽令於謝夫人。」
瀛姝就佯作再無疑慮了,她推開窗,再次確定沒有人聽牆角,迴轉來時低聲問:「石嬪究竟患何疾症?」
「奴婢不知。」秀蘆說:「但石娘娘發作時極其痛苦,狀似癲狂,蒲依不得不令我們將娘娘縛在榻上,有時娘娘自己能挨過,似昨日,娘娘發作得厲害,不得不請柳太醫,柳太醫到了,蒲依就令我們離開娘娘養病的居臥,我們根本不知道柳太醫是如何替娘娘診療的。」
「石嬪一直有這樣的疾症麼?」
「從前是沒有的,從前娘娘只是體質寒涼孱弱,又因五公主的疾質憂慮不安,一年間,總有八、九個月都會咳喘心悸,卻從無癲狂的症狀,是從被禁足於濱岑閣,才添了新症。」
瀛姝蹙起了眉頭,想不通石嬪為何就癲狂了。
「五公主之前的疾症呢?」
「公主之前時常咳血,究竟是何疾症太醫們也沒個論斷,只說是胎裡帶來的毒症,極難治癒,且公主也常犯喘症,直喊痛,說是五臟六腑有如刀絞般,公主發作的時候,有時徹夜不睡,娘娘就抱著公主不鬆手,一整晚的安撫,娘娘確將公主視為心肝,奴婢們都不敢信,娘娘竟會親手扼殺公主。」
「石嬪聽令於賀夫人一事,你可曾察覺?」
「奴婢不知,不過當日案發,有個小宮人被陛下下令杖斃,奴婢猜測,那小宮人應是賀夫人的耳目,娘娘許是通過她與含光殿聯絡的。」
瀛姝沒有再多問了。
秀蘆一定不是昭陽殿的人,瀛姝起初懷疑她是受賀夫人指使,但轉念一想,如果賀夫人早知道春葉的底細,就不至於明目張胆利用她在愉音閣的人手慫恿張氏女行事,反而差點讓她自己陷於被動了,而且剛才通過對秀蘆的試探,她雖是被安插進濱岑閣,但應對石嬪不存惡意,至少從前,幕後人沒有指使秀蘆加害石嬪。
變故發生在瀛姝入事濱岑閣後。
那幕後人本無意害殺石嬪,現在卻打算啟用秀蘆了,說到底,真正的目標是她,而並不是石嬪。
誰那麼迫不及待的,非要她這條小命呢?
排除了賀夫人,還有鄭夫人及鄭蓮子,以及莫名其妙將鄭蓮子視為掌珠般憐愛,故而將她恨之入骨的前淑妃劉氏,再有,虞皇后也大有可能。
如果是虞皇后……瀛姝笑了,可真奇妙啊,她正愁放縱喬嬪一事會讓司空北辰對她心生提防,結果虞皇后就親自送來了這個把柄,幕後者可一定要是虞皇后才好。
這天晚上瀛姝睡得香甜,次日早早就神清氣爽了,百合親自「率隊」將早膳送來,她雖不能進濱岑閣,卻能在閣外的涼亭里跟瀛姝閒聊一陣,瀛姝很痛快告訴她,已經跟秀蘆成功接頭,關於石嬪癲狂的症狀,也沒瞞著百合。
就是這天傍晚,百合來送晚膳時,竟然就有所確斷了。
「春葉稱,夫人已經問過了相熟的醫官,那醫官說石嬪這症狀或許不是疾病所致,而像是……因服五石散上癮,強行斷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