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揭開棉布,手掌猙獰的傷口赫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屋內所有人紛紛倒吸了口涼氣。

  血肉模糊,有的傷口血乾涸後反覆破裂過。

  「公子好能忍。」

  蘇大夫搖搖頭,「傷很深,傷疤必定會留下的。」

  沈氏紅了眼眶,陸修涼卻毫不在意。

  傷疤又不止這一個,對他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傷在右手,平日裡不方便些是必然的。

  我觀公子乃是習武之人,這幾日勿要沾水,莫要動武,否則傷口容易惡化。」

  陸修涼淡淡應下。

  蘇大夫見他如此,便知此人並未將這傷放在心上,忍不住搖了搖頭。

  床上突然傳來一聲輕喚:「陸將軍。」

  他轉過頭,四目相對。

  月苓眼神執拗地看著他,一臉嚴肅緊張。

  他敗下陣來,低聲回應蘇大夫:「我記下了。」

  沈氏心中覺得好笑,這一整天的擔憂終於驅散了許多,屋內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此時,柳媽媽帶著一個小藥童急匆匆進了門。

  蘇大夫皺了皺眉,「何事?」

  此藥童是蘇大夫醫館中的學徒,今日下雨,天色又晚,她還特意叮囑讓她不要出門,不安全。

  藥童擦了擦額角的汗,這一路疾行讓她氣息不穩,緩了片刻道:「是姚府來人,讓您快去看看,三公子昏過去了,姚家來人特別著急,讓我趕緊來找您。」

  月苓突然開口,「姚之騫怎麼了?」

  不是她太敏感,實在是姚之騫出事的時間太過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

  藥童尋聲望過去,才瞧見床上還躺著一人,愣了楞才道:「不清楚,聽說突然就暈倒了。」

  陸修涼臉色冷了下去,心中湧起一絲戾氣。

  蘇大夫沉吟片刻,「那我便去看看吧,夫人派個人隨我這藥童去抓藥,她都懂得的,不會出差錯。」

  沈氏理解地點點頭,叫了崔媽媽跟過去,目送她們離開。

  待人走後,柳媽媽近身稟報,說老爺那邊已經結束,現在人在前廳。

  沈氏點點頭,吩咐流月和阿念照顧好姑娘,領著眾人一同出去。

  月苓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離開的身影,但也沒辦法開口叫他留下,心中愈發委屈了些。

  情與愛的滋味當真煎熬無比。

  許是背後的視線太炙熱,陸修涼若有所感,轉頭看過去。

  視線相撞時,男人的神情頓時溫柔了下來。

  人皆散去,月苓還盯著門口久久出神。

  流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

  沒反應。

  再晃晃,還是沒反應。

  頓時急得快要哭了,一把抓住正要出門的阿念,指了指還直勾勾看著門的月苓,「壞了,姑娘燒傻了!」

  「……」

  阿念翻了個白眼,「我看你才傻了,讓開點,別擋路。」

  流月被凶到,可憐巴巴:「你幹嘛去……」

  阿念實在是無語,忍住想要動手的衝動,耐心幾乎告罄:「我去讓小廚房熬點粥,姑娘餓了一天,該吃些東西了。」

  流月覺得阿念今天回來之後就凶凶的,還特別暴躁,她不知道阿念白日裡打架沒盡興,加之又受到陸修涼的影響,內力翻滾,此刻正有精力沒處發泄。

  ……

  前廳中,傅崇坐在主位,神情嚴肅。

  「公子可否將今日之事詳細告知?」

  陸修涼如實而答,並沒有避諱提及碧海閣的名字。

  傅崇雖人在京城,對江湖之事知之不詳,但對於碧海閣的大名卻是有所耳聞。

  傅逸朗等李蓉睡熟,也折了回來,「父親,今日之事很明顯就是衝著小妹而來的,此事必須徹查。」

  話音剛落,白雪茹匆忙跑進了前廳,神色慌張,泫然欲泣,焦急道:「姨母,表妹如何了?」

  眾人目光集聚過去,白雪茹面不改色,哭得更為傷心。

  沈氏沉了臉色,「苓兒還沒死呢,你哭成這樣做什麼。」

  白雪茹眼睛陡然睜大,驚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表妹無事我便放心了!剛剛聽丫鬟說表妹受了重傷,真是擔心死我了。」

  傅崇點點頭,「你有心了,苓兒已經歇了,此處有客在,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白雪茹一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冷不防看到一位年輕公子,實在是眼生的很。

  樣貌英俊,但眼睛黑得嚇人,那眼裡的冷光似是要把她五馬分屍一般,她頭皮一陣發麻,呼吸艱難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心裡的恐懼慢慢爬滿全身。

  本能地躲開了目光,忙不迭退了出去。

  傅崇繼續道:「今日已晚,公子若明日有空,還請再來我府上一敘,讓我們好生招待公子。」

  陸修涼拒絕道:「多謝伯父美意,招待就不必了,修涼受之有愧。」

  沈氏道:「公子太謙虛了,請萬不要推辭啊。」

  陸修涼遲疑,還是拒絕了,「這幾日休假,積累了太多的公務,明日還要進宮,實在抽不開身,待我空閒,定當親自登門拜訪。」

  ……

  姚府此時正亂作一團。

  話還要從昨日姚之騫撞破姚震的密謀說起,姚之騫大受打擊,去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他食水未進,把自己關在祠堂,誰也不理。

  小廝在外面急得手足無措,只得連忙稟報了姚震。

  誰料姚震也只是淡淡點了點頭,隨他去了。

  今日晚間,姚之騫終於從祠堂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身邊是小廝慶幸的歡呼。

  雨下得很大,雨聲與人說話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耳邊很聒噪,但他卻心如止水。

  似乎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失去了,心裡空落落的,但那寂寥的空曠感轉瞬即逝。

  姚之騫不知道他今後會得到些什麼,是什麼都無所謂,他只需要一直向前,一直向前,沒有盡頭。

  彷佛只有這樣,才能掩蓋心中缺失的那一角帶來的痛。

  那痛,此生只一次足矣。

  可嘆,可悲。

  真是應了那句話,生不逢時,愛不逢人,所到之處皆是命運。

  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倒了地上。

  摔在了滿是泥水的地上,衣衫不再雪白,他永遠乾淨的衣袍終於染上了曾經最厭惡的污漬。

  耳邊焦急的呼喊聲越來越遠,終於失去了知覺,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靜與黑暗。

  姚之騫臉色蒼白如紙,安靜地躺在床上。

  「蘇大夫,小兒如何?」

  姚震看著大夫診脈,難得面露急色,雙手緊緊交握。

  大兒子早夭,他這些年傾力培養了這個兒子,萬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蘇大夫收回手,起身走到桌子前,安撫道:「令公子驚悸憂思,傷心過度,再加上久未進食,身體和精神都撐不住了,我給他開個方子調理著。」

  「那他何時才能清醒?」

  說話的是現在姚府的女主人,姚震的繼室夫人。

  繼室的出身不是很高,她父親是吏部的郎中,官位不高,本不配嫁進這相府。

  但她在原配夫人懷姚佳筠時勾引了姚震,與他歡好懷上了孩子。

  老天眷顧她,讓她生了個兒子。

  於是在原配夫人死後第二年,姚震將她娶進了門做了續弦。

  如今府里嫡出的公子只有姚之騫和她的兒子,若是姚之騫一病不起,那她的孩子就還有機會。

  蘇大夫聞言筆下一頓,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後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語氣淡淡:「公子身體一向康健,靜養幾日便會痊癒,夫人不必憂心。」

  姚夫人面色僵了一瞬,失望地點點頭。

  蘇大夫交代好一切,拎著藥箱回去。

  此時大雨已停,空氣中滿是清新潮濕的味道。

  剛走出門,被姚震叫住。

  她轉過頭,平淡地看著他,「大人還有事?」

  姚震屏退左右,做了個手勢要送她出府。

  兩人並排走著,姚震突然開口,「聽聞蘇大夫來此之前,正在給左相家的四姑娘看病,不知那丫頭怎麼了?」

  蘇大夫抬頭看了眼天空,烏雲將天空遮了個嚴實,繁星和月亮統統被掩蓋,半分光芒也泄不出來。

  那黑暗似漩渦,你多看一眼都會心生惶恐,唯恐會陷進去再也出不來。

  天地間暗黑一片,一絲光亮皆無,只有手中的燈籠能讓她瞧見腳下的路。

  淡淡笑了笑,「傅姑娘只是偶感風寒,她身子一向較弱,今日在家中貪玩淋了雨,舊病復發罷了。」

  姚震點點頭,道了一聲原來如此,神色沒有半分改變,看上去像是隨口一問。

  一路寒暄著將人送出了大門。

  蘇大夫站在姚府門外,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醫館走去。

  身後的大門漸漸關閉,她沒有回頭,步伐穩健,不急不徐,只是眼睛裡沒了溫度,一片漠然。

  ……

  月苓實在頭疼得很,勉強用了些粥,又喝了藥,看著給她擦嘴角的阿念,小聲問:「他走了嗎?」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皎潔又明亮,帶著天生的媚意。

  阿念穩了穩心神,笑道:「走了,大公子送出的門,走了有一會了。」

  月苓失落地哦了聲,默默地躺下。

  阿念笑著搖了搖頭,替她滅了燭火,也退了出去。

  雨漸漸停了。

  月苓吃了藥,精神稍微好了些,她瞪著眼睛看著帷幔,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瞧不見,黑暗中長嘆了口氣。

  流月這個烏鴉嘴,還真讓她說中了。

  如她所說,這小雨下不多久便會停,大雨怎麼下也下不完。

  要不是今日這場雨,她也不會病怏怏的,都沒能和他告別。

  他此刻應該回去了吧,也許已經要睡了,也不知他的傷還疼不疼。

  那傷在右手,肯定很不方便,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他。

  有人他怕是也不會用,他最不喜歡別人碰。

  成婚兩年,他的衣服一直都是自己穿,偶爾她會過去幫忙。

  吃飯怎麼辦啊……

  月苓正胡思亂想著,窗邊傳來一道清淺的聲音,這聲音聽著有些熟悉。

  那聲音細小,轉瞬即逝,若不是她還醒著,恐怕會毫無察覺。

  屋內半分聲音都沒有,月苓正懷疑剛剛那道聲音是她的錯覺時,空氣中飄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越來越近。

  「……」

  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下一秒便印證了她的猜想。

  帷幔被掀開,四目相對。

  月苓瞧不清他的眼睛,只能大概看清身形。

  「……」

  「……」

  空氣中傳來低低的笑聲,「又被你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