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湯泉

  沈宜秋答應替太子縫條褌褲,卻沒說定什麼時候交差,拖了三五日,方才叫宮人開庫取了十幾端各色素白料子出來,開始選料子。閱讀

  素娥趁著沒有旁人在,勸道:「娘子又要習武,又要管內務,這些活計交給奴婢們做便是,做完了娘子繡個松枝竹葉之類的,意思到了也就行了。」

  沈宜秋搖搖頭,謝絕了她的好意。她既許諾太子親力親為,便沒有叫旁人代勞的道理——有些聰明,她便是重活十世恐怕也學不來。

  因是冬季,她挑了一段今歲西域進貢的白疊布,鋪在案上,開始裁剪。

  她上輩子不知替尉遲越縫了多少條褌褲,壓根不用量尺寸畫線,閉著眼睛也能裁出來。

  不過這回裁製的時候,她故意將褲管裁得肥大些,又將褲襠裁得緊小些,雖然只是差了分毫,穿在身上襠短腿肥,想必不會太舒服,太子穿過一回就能領教她的手藝,定然不想再穿第二回。

  裁完布片,她也不急著縫,扔在榻邊篋笥中,想起來便拿出來刺兩針,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縫了十來日,一條褲腿才堪堪縫完。

  尉遲越自太子妃應承下來便隱隱期盼著,可遲遲也不見那條珍貴的褌褲送來,他又不好意思去催問,只能眼巴巴地等著。

  誰知褌褲沒等來,卻先等來華清宮的旨意,今冬的圍獵改到驪山,命太子、諸皇子並群臣前去伴駕,元旦的大朝會一併改到離宮宮城外東北角的觀風樓前。

  皇帝年紀越大越任性,輕飄飄的一句話,幾百上千人便要跟著他折騰。

  尉遲越不久前為了避暑行宮和採訪美人的事犯顏直諫,便不好在這些小事上違拗他,只得抽出空來安排圍獵與元旦大朝的事宜,又要忙朝政,又要在長安與驪山之間奔波,忙得廢寢忘食。

  圍獵日期定在臘月廿五,廿三卻是郭賢妃生辰,皇帝要為寵妃設宴慶賀生辰,太子是賢妃所出,說什麼也不能缺席,便將離京的日子定在廿二日。

  東宮也有一大批人要隨行,沈宜秋這太子妃當然不能閒著,一忙起來,那條褌褲便暫時擱置了。

  出發前往華清宮的前一夜,尉遲越回到承恩殿,總算收到了他那來之不易的褌褲。

  他按捺不住欣喜,便即捧著褲子去後殿沐浴。

  將自己里里外外洗得纖塵不染,他迫不及待地穿上褲子,系上帶子,試著走了兩步,卻覺胯與襠處有股子說不出的彆扭勁,他低頭研究了一下,原來是胯窄襠短褲腿肥,因而襠部勒得難受,兩條褲腿卻生風。

  上輩子沈宜秋做的褌褲舒適熨帖,既不過於松垮,又不太過緊繃,仿佛第二層肌膚。

  兩世之所以有那麼大的差別,自然不是因為手藝。

  還有這料子,分明與上輩子一樣,也是冬季常用的西域白疊布,可就是沒有上輩子那些衣物柔軟,也不知究竟差在哪裡。

  尉遲越一顆心像泡在黑醋中,又酸又澀,可捧到他面前的心意他不珍惜,如今只能強求,還有什麼話說?

  儘管對某一處來說,穿著這條褲子便如上刑,但尉遲越還是捨不得脫下,披上寢衣走到寢殿中。

  沈宜秋正靠在床上看新科進士的詩文集,聽到腳步聲放下書卷,坐起身,故意問道:「褌褲還合身麼?」

  尉遲越走路的姿勢有些古怪,但還是強顏歡笑:「很好,正合身。」

  沈宜秋微微眯了眯眼,一笑,露出淺淺的笑窩:「那妾就放心了。」

  當下兩人解了羅衣上床。

  尉遲越照例將人攬入懷中,他這幾日奔波於華清宮與長安之間,已有兩夜未能回承恩殿歇宿,此時美人在懷,低幃昵枕、耳鬢廝磨之際,某處不出意外起了變化。

  這一變不打緊,那褌褲緊窄,本就十分勉強,此時更是無處安放。

  尉遲越忍耐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翻身下床,去後殿中換下寶貝褌褲,又冷靜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回帳中睡下。

  翌日一早,車駕扈從齊備,太子與太子妃便即向驪山進發。

  沈宜秋知道宋六娘最怵郭賢妃,更怕賢妃有皇帝撐腰,大節下的找兩位良娣晦氣,問過兩人的意思,索性讓他們除夕前再過去。

  驪山距長安城六十多里,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半日,太子與太子妃出行,車駕扈從一大隊人馬,行程自然快不了。

  一大早出發,到得驪山北麓時天色已經擦黑。

  車駕從正南的朝陽門入,往北行,又過一道宮門,便是太子的寢宮少陽院。

  沈宜秋坐著馬車顛簸了一整日,由宮人攙扶著下了車,已經累得筋疲力盡。若非她近來日日習武,恐怕渾身的骨頭都已散架了。

  尉遲越知道她疲累不堪,便道:「今日已經晚了,先回殿中用膳歇息,明日再去向阿耶請安不遲。」

  沈宜秋哪裡還有力氣奔走,聽了這話求之不得,便即隨太子進入殿中。

  華清宮雖是離宮,但經過幾次擴建與休憩,屋宇之侈麗遠勝東宮,這少陽殿便是雕樑畫棟,屏帷床蓆皆是珍品。

  兩人稍事休整,尉遲越便即命人傳膳。

  沈宜秋累了一天,此時沒什麼胃口,揀清淡的肴饌用了幾樣,便擱下了筷箸。

  尉遲越見她已累得搖搖欲墜,便道:「不必等孤,你先去沐浴吧。」

  沈宜秋也不與他客套,從善如流地去了湯池。

  少陽院中有太子夫婦專用的少陽湯,湯池呈四瓣海棠形,長十五尺,寬五尺余,上建五間七架湯屋,熱泉自水下青玉獸口源源不斷地湧入池中,一殿水汽氤氳。

  沈宜秋累得一個指頭都不想動彈,但是一身風塵,不洗濯乾淨,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眠。

  她沐浴時不喜歡有許多人伺候,便即屏退了宮人,只留下素娥和湘娥伺候。

  素娥替她解下外衣裙裳,只留一件素羅中衣。

  沈宜秋拎著衣擺,赤著雙足,由北面石階踏入池中。

  熱湯漫過她的足踝,浸沒她的小腿,再沒過她的腰際,直至脖頸,她將整個人浸在池中,舒服地輕輕嘆了一聲。

  湯池分了上下兩層,池底與池壁皆甃以文石,中間以瑟瑟與沉檀鏤作山形,不必再焚香,一室香霧瀰漫。

  素娥道:「娘子乏麼?奴婢替你揉揉肩。」

  沈宜秋點點頭,便即坐在石階上,背對著她,將雙肩露出水面。

  素娥頗擅此道,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肩膀和脖頸,沈宜秋不一會兒便覺通體舒泰,被熱氣熏蒸著,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她只覺素娥手上的力道忽然變重了,微微有些酸痛,但似乎比方才更舒服。

  在她肩頭捏了一會兒,她又曲起手指,用指節順著她的脊椎一節一節地推頂,沈宜秋只覺一股酸麻順著脊椎竄至頭頂,不覺含糊地低吟了一聲。

  背上的手一頓。

  沈宜秋喃喃道:「別停……方才那樣怪舒服的……」她有些納悶,素娥日日在承恩殿陪著她,這一手是什麼時候學會的?她竟一無所知。

  她直覺哪裡不對,但此時半夢半醒,昏昏沉沉,心思略微一轉便卡住不動了。

  就在這時,素娥的雙手又移到她的肩頭,卻並未在那裡稍作停留,竟順勢往前滑去。

  沈宜秋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轉過頭一看,朦朧水霧中,正對上尉遲越的雙眼。

  黑沉沉的眼睛裡神色莫辨,仿佛有風暴在其中醞釀。

  她忽然一陣心慌意亂。

  男人俯下.身,貼著她耳邊道:「上回太子妃伺候孤沐浴,這回輪到孤投桃報李。」

  話音未落,沈宜秋只覺前襟一空,回過神來,衣帶已經隨水流飄遠。

  耳邊傳來男人不滿的聲音:「哪有人穿著衣裳泡熱湯的。」

  聲音一頓,只聽嘩嘩的水聲響起,他已經進到了池中,頎長勻稱的身軀在澄澈的泉水與霧氣中若隱若現:「過來,孤教你怎麼泡。」

  沈宜秋只瞥見一眼便趕緊挪開了視線,恍然意識到自己此刻衣不蔽體,趕緊以手臂環住雙肩。

  正想著怎麼找個藉口上岸,忽覺整個人往後一傾失去了平衡。

  沈宜秋不覺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已經栽入太子懷中,她不由自主想掙開他。

  「別動,」男人在她耳邊道,「孤又不能做什麼,只是幫你捏捏腿,免得明日起來疼。」

  沈宜秋上岸的時候渾身上下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她也不喚宮人來伺候,草草地擦了擦身體,披上寢衣,回到寢堂中,一頭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