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團圓夢

  第397章 團圓夢

  這日午後。

  陽光從病房外懶洋洋的灑入進來,叫鄭忠光的心裡忽然泛起了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月香呀!」

  他開口,輕輕喚道。

  趙月香正打濕毛巾準備給他洗臉,聽見鄭忠光喊自己,她趕緊擰乾毛巾跑過來,俯身湊過去,應道:「哎?忠哥,怎麼啦?」

  鄭忠光笑了笑,又喘了口氣,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悶悶的疼。

  他側過去,瞧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和椅子上睡覺的鄭秀和鄭衡,忽然感慨道:「孩子都大了啊……你也好好休息休息,跟著我,叫你苦了一輩子。」

  趙月香心裡暖哄哄的。

  她露出笑臉,聲音又軟又柔,只是搖搖頭,道:「忠哥,還來一次,我還是跟著你,一點都不後悔。」

  鄭忠光的眼淚開始洶湧了起來。

  他費勁兒的抬起手背,擦了擦,思緒仿佛又被拉回了好久之前。

  渾渾噩噩,忽然想起什麼,他又轉過頭,視線落在趙月香的身上,神情忽然繾綣了起來,他抿了抿唇,輕聲道:

  「月香呀,你還記不記得咱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趙月香忽然鼻子發酸。

  她含著淚,點頭:「記得,我記得。」

  「你,再給我唱唱吧……」

  「哎……好,忠哥,我給你唱,你且好好聽著。」

  趙月香聲音哽咽,稍稍緩了緩情緒,這才輕聲開了口。

  「桃葉尖上尖,柳葉擎滿了天,」

  「在其位的穩坐,細聽我來言……」

  ……

  腔調軟噥,語調輕輕。

  鄭忠光仿佛在這一聲聲中,瞳孔渙散,思緒開始逐漸慢慢往回追溯。

  他年輕時,家中富裕,自己也生得高大周正,原本以為能夠快活富足的過完一生。

  可惜,一聲炮火炸響,叫他陡然驚醒。

  一聲不吭,他去參了軍。

  打仗真的是要人命的事,可是,眼睜睜瞧著自己的戰友一個個倒下,他的心也逐漸冷硬起來。

  衝鋒陷陣,殺紅了眼,他戰功赫赫。

  再後來。

  他回京探親,遇見了趙月香。

  那年的柳絮特別多,白白的小絨團,風一吹就漫天打著捲兒飄。

  他提槍下馬,去河邊洗馬鐙,就瞧見一個穿著湛青色小襖的姑娘,背對著自己,扎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正在用榔錘洗衣服。

  嘴裡哼著歌兒。

  湊近了一聽,是京都小調

  「河水清又清,一去不回程。」

  「失魂落魄迷迷又瞪瞪。」

  「情人投河因為我,不由兩眼淚盈盈……」

  明明是悲愴的小調兒,卻被這小姑娘哼得歡快又愉悅。

  他起了興趣,聽了一會兒,見姑娘洗完衣服唱完歌兒,將衣服裝進籃子裡起身就要走。

  當下沒忍住,喊了一聲:「小姑娘,你叫啥名兒?」

  彼時的小姑娘,回過頭,對著自己露出真摯卻又羞怯的笑臉。

  日光盈盈,落在她淳樸稚嫩的臉上,格外漂亮且透亮,細密的絨毛都能瞧見。

  一雙杏仁眼兒,仿佛會說話似的。

  叫鄭忠光的心,咯噔一下,再也移不開目光。

  「我叫趙月香。」

  聲音脆生生的,如銀鈴好聽。

  柳絮打著圈兒,落在她的發梢上,也落在了自己的心尖。

  鄭忠光那會兒不知道,原來這隨口的一句,就是耽擱了她一輩子。

  趙月香的聲音越來越遠。

  鄭忠光甚至只能夠聽見輕微的哼聲。

  窗外的日光,還如那日一樣,盈盈透亮,落在地上,叫整個屋子又暖又熱騰。

  他看著天花板,思緒就像是走馬燈,之前許多忘記的事情,如今都開始洶湧了出來。

  快要記不清的爹娘,自家以前的傭人。

  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雞毛。

  真好。

  真好啊……

  耳邊的哼唱聲越來越遠。

  鄭忠光想,他這輩子,奮勇殺敵,為國分憂過,作為一個男人,他不後悔。

  可惜,作為丈夫,作為人子,他卻有愧妻兒,有愧父母。

  叫他心心念念了大半輩子。

  如此,就如此罷了。

  人哪裡有十全十美的呢?

  他胸口一直提著的一口氣便也放下了。

  手被她抓住,溫暖又乾燥。

  他聽見趙月香似乎在哭,鄭衡和鄭秀跑過來,似乎在大聲喊著什麼。

  這些聲音卻仿佛都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也聽不到了。

  終於,意識洶湧被黑暗吞沒。

  鄭忠光眼睛裡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最終閉上了雙眼。

  他這輩子,累極了。

  現在,終於能好好睡上一個踏實覺了啊。

  …………

  病房裡,傳來趙月香崩潰的哭聲,鄭衡隱忍壓抑著走過來,伸出手,在趙月香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媽,爸他累了一輩子,終於可以休息了,你……你別難過。」

  鄭衡安慰趙月香,然而話說出口,沒一會兒自己卻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他三十出頭,這三十多年的時間,一直都在靠父親鄭忠光過日子。

  後來幡然醒悟,決定要去求學,因此厚顏無恥的繼續問鄭忠光要錢。

  他原本以為,父親家底厚,軍功卓越,在內陸一定過得很好,但是這一次來,瞧見家裡家徒四壁,他總算是明白,原來這些年,鄭忠光一直都在咬牙過日子。

  將所有一切好的東西都寄給了他。

  如今三十出頭,明白父母之難,卻已經為時已晚。

  鄭衡哭得難以自持,跪在床前,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勸慰母親的話。

  倒是鄭秀,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出門喊醫生。

  醫生和護士全都過來後,沒一會兒蘇白等人就到了。

  瞧著病床上的鄭忠光,還有那哭得匍匐在地上起不來的趙月香,所有人齊齊沉默了。

  良久,醫生過來蓋上白布,又和蘇白等人打了招呼,這才全部退了出去。

  蘇白走過去,蹲下身子,對著趙月香道:「趙姨,節哀,鄭大爺他走得很安穩。」

  趙月香眼淚再次決堤。

  這種時候,再多的勸慰都沒用,只有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這才能紓解心中哀愁。

  …………

  三天後。

  辦理完鄭忠光的後事,就剩下一壇小小的骨灰了。

  趙月香找了一塊布,仔仔細細的包裹好,貼身放著。

  三人並沒有打算留下來,這一輩子,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港城過了,這會兒回去,將鄭忠光的骨灰也帶過去,算是圓了一家人團圓的夢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