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北風凜冽。戲院後門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多得是拉著橫幅凍得哆哆嗦嗦等愛豆的粉絲。
頒獎典禮進入尾聲,陸續有藝人的車經過,雖然車窗一片漆黑,根本見不到人影,粉絲尖叫的熱情卻絲毫不減,人聲鼎沸此起彼伏。
一輛低調的黑色suv緩緩駛出,頓時有眼尖的粉絲認出:「是哥哥的車!」
許璟所在的區域仿佛瞬間被點燃,左右呼喊聲震耳欲聾。她夾在一眾粉絲中間被擠得東倒西歪,努力伸直了胳膊舉著手機錄像。
不同於前頭幾輛車呼嘯而過,這輛黑車速度尤其慢,開到許璟面前的時候,車窗忽然降下,露出一張驚世絕艷的明星臉。近距離被美貌所震撼的粉絲們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緊接著尖叫聲幾乎要刺破天際:「哥哥好帥!」
謝恆溫柔地笑著揮手,還不忘指了一下過於靠前的小朋友腳下,示意他注意安全。
「死了死了,哥哥殺我!」
「啊啊啊!謝恆!」
謝恆的車漸行漸遠,許璟還久久沒有回過神,只聽見旁邊又有人叫道:「程祈安!」
伴隨著對面陣營粉絲歇斯底里地尖叫,迎面駛出的白車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嗖地一下將喧鬧的人群甩在身後,消失了。
對比鮮明慘烈,許璟身邊都是謝恆的粉絲,驕傲得像奧運會奪了冠:瞧瞧她們多可憐,哥哥和我們是雙向奔赴有木有!
許璟找了個相對寬敞的地方,靠著牆邊翻看剛才的錄像。眉目如星,鼻若懸膽,笑得淡定從容,哪怕只是一段鏡頭亂抖的手機視頻,依然帥得衝擊人心。
她滿意地揣起手機,施展縮骨功鑽來擠去,終於突出重圍到了大馬路,正要叫車回家,一輛熟悉的銀灰色沃爾沃停在自己面前。
她轉身就要走,駕駛艙跑下來一個相貌不俗的男人,一把拉住她說:「我一猜你就在這兒。」
許璟:「有事兒?」
孟鴻宸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小璟,你昨天真的誤會了,那個女的是我們公司同事,我就是陪她給朋友挑個禮物。」
許璟配合地點頭:「知道了,回見啊。」
「小璟,」孟鴻宸不肯放手,看著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對著個美艷絕倫的女鬼,既討好又疏離,既喜歡又懼怕,情緒複雜地說,「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許璟:「沒有啊。」
孟鴻宸面露喜色:「那你不跟我分手啦?」
許璟:「分手沒變啊。」
孟鴻宸:「……」
孟鴻宸說起來也算是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長得濃眉大眼儀表堂堂,很有幾分姿色,又願意在人情世故上花心思,畢業沒兩年就獲得了公司老總——也就是許璟她爸的青睞。
許璟實在受不了老爸耳提面命的撮合,加上孟鴻宸對自己也十分殷勤,才同意和他相處試試。沒想到這貨的心比她姥姥繡的枕巾還花花,許璟現在看見他就反胃。
孟鴻宸苦著臉,表情比竇娥還冤:「她就是個GG模特,我跟她根本不熟。」
許璟睨了他一眼:「那上回在你辦公室呢?」
「上回真的也是誤會,我們什麼都沒有!」
許璟懶得再跟他浪費時間,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儘量保持禮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孟鴻宸激動地抓住她的肩膀,語氣比瓊瑤劇還深情:「小璟,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別跟我分手,我真的離不開你!」
「演技太差。」許璟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離不開我還是離不開我爸?」
「你……你以為我是為了你爸爸的公司才跟你在一起嗎?」孟鴻宸眼底的怒色一閃而過,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哄她,「小璟,我愛的是你,哪怕你身無分文流落街頭也一樣。」
往來路人紛紛投來八卦的目光,大馬路上不用花錢買票就能看戲,一般人都得多瞅兩眼。
許璟尷尬得腳趾摳地,心想見過渣男演情聖,沒見過大庭廣眾這麼發癲的,你不嫌丟人我還怕現眼呢。
孟鴻宸以為她心軟了,又自以為聰明地補充道:「其實情侶之間最重要就是互相包容。你看你追星花了多少錢,我不也沒生氣嘛。」
許璟斜了他一眼:「我追星花你錢了?」
孟鴻宸本來脾氣不好,跟許璟在一起的時候總得隱忍著裝溫和,但是有時候一著急就難免現原形:「那你情人節都跑去參加謝恆的粉絲見面會,我說什麼了?」
「你還想說什麼呀?」
孟鴻宸忍了忍,沒忍住:「那你能花錢看別的男人,對我要求怎麼這麼高?」
許璟還沒見過這麼能倒打一耙的人才,當場給氣笑了,索性順著他說:「你說得對,我就算在大冬天排隊排一宿凍成狗,只要能看他個背影就行,你還妄想和他比嗎?告訴你,你不配。」
正說著,手機鈴聲響起來。許璟按下接通,電話里傳來周香怡哽咽的聲音:「小璟,我要走了。」
「去哪兒?」許璟讓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懵了。
「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原來他從始至終都在騙我……」周香怡抽泣了一聲,「你替我轉告他吧,下輩子我再也不想遇見他了……」
她這個大學最好的閨蜜按說也算出身書香門第了。父母都是教師,原本盼著她能出落得亭亭玉立,知書達理,濃妝淡抹總相宜。可她對自己的名字不滿意,覺得太規矩沒意思,讀初二的時候便跑去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周香怡,怎麼看都一股子風塵味,氣得他爹幾個月沒跟她說話。
後來不知道又中了什麼邪,剛一畢業就知三當三,不可救藥的愛上了自己公司的老總。這些年許璟恨鐵不成鋼地不知罵了她多少回,她都嘻嘻哈哈地當作耳旁風,說自己是玩玩兒而已,才沒有認真。
「我早說他是騙子了嘛……等會兒,你說什麼?下輩子?」許璟猛地反應過來,「你在哪兒?」
「我在我們的家。」周香怡帶著哭腔,語氣卻決然,「我要讓他後悔,我要讓他永遠記住我!」
「你有毛病啊大姐!他配嗎?他後悔個屁,我告訴你,你現在死了他今天晚上都得開瓶香檳慶祝!」許璟一邊怒吼一邊跑到路邊攔車。
孟鴻宸很有眼力見地打開副駕車門:「小璟,上車。」
許璟一路上緊張得指尖冰涼,心臟突突地跳,再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好不容易到了周香怡家樓下,許璟跳下車腿都有點兒發軟,扭頭發現孟鴻宸也跟著下來了,她一擰眉:「你跟著來幹嘛?」
孟鴻宸拉著她一直衝到周香怡家門口,才一臉關切地說:「我不放心你啊。」
許璟沒空看他表演深情,像碰了髒東西一樣嫌棄地抽出手開門。當初周香怡催她錄入指紋鎖的時候她還覺得不太合適,可是周香怡說萬一哪天有急事需要她救命呢,沒想到一語成讖。
門開的瞬間,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灼熱的氣流和通天火光撲面而來,翻湧的熱浪驟然將人吞沒。許璟感覺自己的七魂八魄都仿佛被震出軀殼,失去了意識。
她仿佛行走在一片寂靜的混沌之中,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昭昭,說不出的詭異。
這就是黃泉路嗎?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被炸死了?
穿過氤氳的霧氣,前方似乎隱約有一絲光亮,循著光向前走,那微弱的光線逐漸粗壯,像黑夜裡對面車輛野蠻直射的遠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
許璟抬手遮住被刺痛的眼睛,接著一陣尖銳地耳鳴,天旋地轉地昏了過去。
好熱……不知過了多久,許璟感覺腦袋裡渾渾噩噩,嘴裡乾燥得像沙漠裡渴了三天的驢,臉上也火辣辣的疼,渾身汗濕沒有一絲力氣。
「冰水來了!快給她喝一口!」
「能行嗎?要不然去醫院吧?」
「 哎,她好像醒了!許璟!」
許璟氣若遊絲地嘴唇翕張,心想這是一群什麼人啊,我都差點兒被炸飛了還不送醫院在這喝什麼冰水啊。
「留一個人照顧她,其餘人員立刻歸隊!」威嚴的聲音喝道。
許璟勉強睜開眼,只見周香怡身著迷彩服,一臉欣喜悄聲道:「真有你的,裝暈裝的也太像了。你得堅持躺一下午,千萬別起來,咱倆混過一天是一天。」
驕陽似火,操場地面被烤得滾燙,誰要是打個雞蛋在地上准能立馬煎成個荷包蛋。周圍沒有一絲風,只有周香怡手中的軍帽徒勞地扇動著,帶起來的風恐怕還沒有打個噴嚏影響大。
一隊隊身穿迷彩服的大學生頂著太陽排隊,踏著參差不齊的正步蔫頭耷腦地往前走。
年輕的教官皮膚黝黑,耷拉著臉怒吼:「都給我精神點兒!練不好不許吃飯!一!二!三!四!」
食堂的饅頭鹹菜雖然難吃,湯也就是刷鍋水表面浮著兩片菜葉,但是也總得對付兩口,不然哪有力氣在這35度的酷暑里折騰一天又一天。學生們心裡不滿這滅絕人性的恐嚇,集體將怒氣化為口號喊得震天響。
「一!二!三!四!」
這是……什麼情況?!
許璟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下巴動了動,一個字也吐不出。
「這祖國的花朵還沒來得及綻放就給曬蔫了,誰家好人大三還軍訓啊,瞧咱倆曬得跟一對兒黑猴兒似的。」周香怡嘴裡抱怨,手上給許璟扇著風,眼珠卻在旁邊一個樣貌相對略齊整些的迷彩教官身上打轉。
許璟雙手扳過周香怡的臉,震驚地問:「你不想死了?現在難道是……2017年嗎?」
周香怡也同樣震驚地望著她:「誰死?你不是裝中暑啊?真曬成傻子了啊?」
這就穿越了?許璟目瞪口呆地想。
這不科學啊!況且人家穿越都穿個皇上貴妃的,錦衣玉食不說,生生死死愛恨情仇的多過癮。我怎麼費半天勁還是我自己啊?
許璟閉上眼,花了半小時才消化了自己穿越回七年前這件事。周香怡則坐在地上一邊欣賞帥哥,一邊祈禱閨蜜睡一覺能恢復智商。
行吧,不幸中的萬幸她沒直接穿回高三復讀,不然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不就是把最美好的青春歲月重活一遍嘛,過程中還可以順便糾錯,這買賣也算穩賺不虧了。
許璟騰地坐起來,握住周香怡的手:「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她目光飄向遠方,握拳堅定道,「這一次,我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雖然她也沒什麼可拿回的,但畢竟看過的重生小說女主都得這麼說,就應個景。
周香怡的臉抽搐了一下,趕緊將她摁回地面,嘴裡念叨:「太嚇人了。告訴你要少寫小說多運動吧,中暑成這樣還夢遊編詞兒呢,你這台詞也不行啊,忒沒創意了。」
軍訓結束那天,學生們基本分兩撥。一撥人像被五行山壓了五百年的猴子,終於如獲大赦,歡天喜地準備燒烤喝酒K歌到天亮;另一撥大部分都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對著教官哭哭啼啼難捨難分,屬於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周香怡就屬於後者,臨走之前夥同幾個女孩頂著淅淅瀝瀝的秋雨手拉手跑到長街,對著教官宿舍的方向嗷嗷大喊我們愛你,教官們嚇得連面兒都不敢露,生怕被當作勾引女學生的流氓給處理了。然而周香怡們對這浪漫的離別畫面十分滿意,紅著眼眶互相安慰地拍拍肩膀,故作瀟灑地大步離去。
許璟累得爛泥一樣癱在床上,打開外賣軟體點了一杯冰奶茶。
周香怡咣當一聲推門而入,大聲擤著鼻涕,頗有些傷感地說:「小璟,我太難過了,我想喝楊枝甘露,三分糖。」
鄰床小薇可憐巴巴地湊過來:「謝謝小璟,我也想喝,芝芝莓莓。」
作為宿舍里唯一的有錢人——其實就是家裡開了家賣衛生巾的公司——許璟的零花錢確實富裕,也願意時常請大家吃吃喝喝。她飛快地又點了兩杯,便起身去沖澡。
溫熱的水噴灑在臉上,她不禁一顫。
這兩周,爆炸那天的畫面如夢魘一般纏繞著她。那股幾乎將她腑臟震碎的氣流和真切的燒灼感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記。
既然老天又給她一次機會,無論如何她都得阻止悲劇再次發生。不過,那也是很多年後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