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的手很暖和,指腹慢慢從她柔軟細嫩的手背摩過,薄繭的觸感分外清晰。閱讀而後手指勾了勾,那方已揉得半潮的軟巾被輕易奪走,他隨手丟在旁邊的檀木架上,未系扣的寢衣微敞,露出結實的胸膛。
魏鸞抬眉靜靜地看他,一雙眼睛漂亮又無辜,像是春夜山間的泉。
盛煜亦覷著她,道:「再擦該傷頭髮了。」
說著話,起身倒了兩杯水,遞給她一杯。
這動作自然熟稔,老夫老妻似的,跟那晚沉著臉的姿態迥異。
魏鸞接過水杯,原本微微忐忑的那顆心也落回腔中,道:「夫君今日見過皇后了?」
「藉故刁難,欺人太甚,所以提醒了兩句。」盛煜靠在床架上,一雙眼泓邃幽深,在她眉眼間逡巡著,眸色漸深,聲音亦低沉了下去,「眼圈都熬青了,看來這兩日沒少受欺負。雖還沒封誥命,到底是官婦,不該欺辱,她行事過分,你就逆來順受?」
「人家畢竟是皇后。」魏鸞捧著水杯小聲道。
見盛煜那兩道俊眉皺起,她仰頭道:「夫君以為我樂意嗎?閒得沒事,誰願意去受那份罪,還不是怕她借題發揮,連累夫君,屆時我失禮在先,想討公道都挺不直腰杆。我又不像夫君,重權在握,天塌地陷都不怕,碰見這種仗勢欺壓的,只能以退為進,最好息事寧人。」
這話說得委屈,盛煜無奈,「若她變本加厲呢?」
「後宮又不止蓬萊殿,若她真的行事太過,累得我昏倒重病,皇上哪會坐視不理。」
「還學會了苦肉計!」盛煜沒好氣。
先前沈嘉言生事,他將給她撐腰當後盾的意思擺得那樣明顯,誰知如今碰見麻煩,她還是想著獨自扛,怕添亂,忘了還有他這「天塌地陷都不怕」的夫君。
盛煜將見底的空杯擱下,抬腿坐上床榻。
魏鸞默默往裡退了退。
盛煜眉峰微擰,故意往前挪過去,逼得她退無可退。兩人中間只隔著錦被,她屈膝而坐,青絲披散,寢衣柔滑,燭光下那張臉柔潤如玉,吹彈可破,眼底熬出的淡青倒是消了。
他忍不住伸手,將她鬢邊散發捋到耳後,正色道:「魏鸞。」
「嗯?」
「跟章皇后的梁子早就結了,你越退讓,她越得寸進尺,後患無窮。得像對付梁王妃那樣,露出鋒芒讓她知道厲害,不敢再動歪心思。」見她面露遲疑,他俯身湊近,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放心,所有的事,哪怕天塌了,都有我給你撐著。」
他湊得很近,溫熱鼻息落在魏鸞臉上。
那雙眼珠黑黢黢的深不見底,卻藏著堅決篤定,沉穩而又張揚。
魏鸞看著他,唇角漸漸翹起,「當真?」
聲音低而柔和,帶幾分不確信的試探,那笑容卻如春日湖面的薄冰初融,波光瀲灩,微漾動人,將盛煜胸中塊壘澆融殆盡。因那晚爭執而生的隔閡碎裂消弭,他扯了扯嘴角,猛地伸手將她勾到懷裡,按著她腦袋貼在胸膛。
「到底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你自己?」
他急聲問她,神情無奈至極。
隔著寢衣,他的胸膛滾燙,熨紅了魏鸞的臉。更令她臉紅的是他的心跳,清晰而強烈的傳入耳中,那不是平心靜氣時該有的節奏。這男人瞧著面無波瀾,原來也是緊張又高興的。
真能裝!
魏鸞的心跳都跟著快了起來。
她有了底氣,雙手撐著盛煜盤膝的兩條腿,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毫不避諱地道:「當然是信不過你。當著我的面虛情假意,轉過身就說要把我當擺設,我又沒本事分辨真偽,哪裡敢信?」
「那是假話!」盛煜咬牙。
魏鸞不依不饒,「當著皇上的面說假話?看那情形,可不是第一次說。」
她將秀氣的黛眉微挑,篤定盛煜的好意後,先前的灰心喪氣盡數消弭,眼底重新煥起明艷神采,灼灼目光望著盛煜,頗有幾分審視質問的意思。
盛煜有些狼狽地躲過她目光。
魏鸞一眼看穿,立馬半跪起來興師問罪,「果然!你以前就說過這種沒良心的話!」
受欺負的小綿羊恢復了元氣,變得張牙舞爪起來,盛煜訕訕的笑了兩聲,知道強行隱瞞只會令她猜疑離心,忙伸手將那兩隻像是要握拳打他的胳膊握住,「好好好,當初確實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在皇上賜婚時說了這句話。」
結果卻被大話閃了舌頭。
魏鸞輕哼,「所以剛成婚時你才見天躲著我?」
盛煜承認此事已足夠狼狽,哪裡還能說之前的種種曲折心思,只連連頷首。
魏鸞倒也沒生氣。
畢竟初成婚時彼此不熟悉,她對盛煜心存敬畏應付,自然也不能強求於他。
不過那種話畢竟傷人,魏鸞刨根問底,「那如今呢?」
「如今麼,自食其言。」盛煜答得無奈,「麟德殿裡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皇上不滿我借玄鏡司之名,擅自調你哥哥回京的事,為平息皇上怒氣,只能假話安撫。畢竟皇上要的是所向披靡鐵石心腸的劍,而不是以權謀私的人,我總得請他放心。」
這樣說,一切便解釋得通了。
以永穆帝的老辣城府,自然猜得到盛煜的應對之辭,才會故意讓她聽見。枉費她以為是皇帝針對敬國公府,忐忑了許久,卻原來是怕她這紅顏禍水,禍害了帝王手裡最鋒刃的重劍。這也意味著,在永穆帝眼裡,當時的盛煜已不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的人了。
亦可見盛煜平日的溫柔,並非虛情假意。
魏鸞有點開心,心滿意足地坐回原處。
盛煜卻沒打算以落敗的姿態睡覺。
……
方才被她窮追猛打,是盛煜從未有過的狼狽。
他踏荊棘而來,橫行朝堂,還沒跟誰這樣服軟過。
那張笑意蕩漾的嬌麗臉蛋落入眼中,盛煜心頭懸著的重石落地,不甘就這樣顏面盡失,加之心裡痒痒,忽而伸手,修長的指落在她秀頰,輕輕捏住。原本盤膝坐著的身子微躬向前,微敞的胸膛湊過來時,男人的呼吸再度撲在她臉上。
魏鸞被火炭燙到似的,微微一僵。
盛煜唇邊噙著笑,指腹輕輕摩挲她柔膩臉頰,目光落在她唇上,笑意深晦。
「其實皇上的擔憂也有道理,英雄難過美人關嘛,尤其夫人這種國色天香的。」
他淡聲說著,目光如同溽熱的舌尖,寸寸舔過她的臉頰。
這姿態過於輕浮孟浪,魏鸞一霎時想起了那副久遠的春宮圖,想起他曾意有所指地說,她可以多看些春宮。撕開盛煜沉穩冷凝的面具,看到男人微燙的真心,固然令她歡喜,但威冷懾人鐵石心腸的盛煜陡然露出這般曖昧姿態,魏鸞終究招架不住。
她臉上滾燙,不自覺地往後躲,方才旗開得勝的得意霎時被壓得一滴不剩。
在盛煜緩緩湊近時,終於落荒而逃。
「那種話太傷人,我還沒原諒你呢!」魏鸞胡亂找了個藉口,逃脫男人指腹目光的品嘗,迅速鑽進被窩裡,蒙住了腦袋。
盛煜指間落空,喉嚨里悶笑了兩聲。
向來沉穩如水的心裡咚咚亂跳,方才雖是蓄意反攻,想壓住她的得意氣焰,那嬌軟觸感自指尖傳到心底,羞怯模樣從眼眸印入腦海時,卻也挑戰自持的本事。若還不罷手,怕是得沖潰克制,玩火***。
而夫妻間冰雪初融,還沒到***的時候。
他深吸了口氣,待心跳漸漸平復,才鑽入合歡錦被。
「既是如此,明日帶你踏青賞春,權當賠禮。」
燭火撲滅之前,盛煜如是說。
……
次日清晨魏鸞醒來時,晨光熹微。
她不知何時又竄到了盛煜那邊,霸占了他的枕頭。不過身邊空蕩蕩的,並不見男人的身影,倒是內室里依稀有水聲斷續傳來。她睡得迷迷糊糊,只當是錯覺,抱著枕頭繼續睡,片刻後聽見腳步聲,半抬起眼皮,看到盛煜已是衣冠嚴整。
目光相觸,盛煜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魏鸞迷迷糊糊地沒多想,只哼哼道:「這麼早呢。」
「嗯,你再睡會兒,我去練劍。」盛煜躬身幫她掖被角,指尖像是剛從冷水裡撈出來,冰涼涼的。魏鸞下意識將腦袋往被窩裡縮,盛煜觸到她柔軟臉蛋,才想起方才渾身澆了涼水,手應還沒暖和過來,遂笑而起身,出門去了。
待魏鸞的回籠覺睡醒,天光已然大亮。
盛煜今日休沐,難得留在北朱閣用早飯,加之魏鸞這兩日受苦,早飯便備得頗精心。軟糯的瘦肉粥入口綿稠,熱乎乎的羊肉湯香而不膩,剛出籠的銀絲卷和灌湯包都是魏鸞的心頭好,再配上新筍嫩豆,爽口又美味。
魏鸞吃飽了眼饞,慢吞吞喝了兩口羊肉湯。
瞧著那乳白香濃的湯汁,想起同樣美味的魚湯,便叫人晚飯時添上。
過後換衣挽發,準備出門。
因馬車太慢,夫妻倆打算騎馬往返,洗夏給她挽了個墮馬髻,撇去繁複精緻的珠釵流蘇,只以花鈿為飾,髻處嵌了枚金絲鏤空的珠花,海棠初綻,蝴蝶盈盈欲飛。盛煜還沒見過女子梳妝,雙臂抱胸,不遠不近地站著,瞧得頗有興致。
忽而想起上回送她的金釵,隨口問她為何不用。
魏鸞沒想到他還計較這些微末小事,笑而起身道:「騎馬時戴著累贅,那支赴宴時用最好。」說著話,隔窗瞧了眼天色,覺得時辰尚早,遂朝染冬遞個眼色,等她們都出去了,才道:「有件事,想跟夫君商量。」
「怎麼?」盛煜錦衣端貴,臨窗而立。
魏鸞遲疑了下,瞧他心緒不錯,道:「昨日在蓬萊殿裡,長寧因我的事跟皇后起了爭執,摔門而去,我有些擔心。待會出城前,咱們能否繞道公主府,若她住在府里,我順道瞧瞧,若她還在宮裡,只能往後再說了。」
她說得謹慎,眼睛在盛煜臉上逡巡,怕惹他不快似的。
盛煜倒是爽快應了,「行。」
——難怪昨日那位金尊玉貴的小公主眼圈泛紅,卻原來是為這個緣故。
魏鸞稍鬆了口氣,「夫君不介意?」
風從窗口吹進來,拂動她鬢邊散碎的頭髮,盛煜伸手,幫她捋在耳後。對於與章皇后長相肖似的周驪音,盛煜確實心裡有刺橫著的,但那畢竟是與魏鸞自□□厚的摯友,他縱不喜,也不能強行斬斷交情,便道:「你若擔心,自然該去瞧瞧。」
聲音頓了頓,見魏鸞眨著眼睛等他下文,續道:「我介意的是她跟三弟。」
語氣平靜溫和,跟那晚的冷沉強硬迥異。
魏鸞沒有那晚的怒氣盈胸和多心猜疑,倒是聽進去了,雖仍摸不透盛煜為何對周驪音抱有如此深的芥蒂,卻仍頷首道:「我知道了,往後會留意。不過那畢竟是她跟三弟的交情,我只能是不撮合,但不會刻意阻攔。往後如何全在他倆,若真的……夫君也別怪我。」
「置身事外即可。」盛煜頷首。
這樣便算是各退一步,皆大歡喜。
魏鸞少了顧慮,在騎馬的勁裝外罩了件披風,便與盛煜攜手出屋,各自騎馬動身。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早起沖涼水澡的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