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壽堂里,這會兒亂糟糟的。閱讀М
紅綢彩燈仍在,先前喜慶熱鬧的氛圍卻已消失殆盡,甬道廊下皆站著丫鬟僕婦,各自緊繃心神待命。進了屋裡,盛聞天和游氏夫妻倆圍在榻邊,旁邊站著滿面焦灼的盛明修和長嫂,郎中和長房的幾位還沒趕過來,唯有僕婦扶著盛老夫人。
透過人影空隙,魏鸞的目光緊緊落在祖母臉上。
比起入睡前,她像是迅速被掏空似的,臉色蒼白如紙,唯有嘴周殘留著尚未擦乾淨的血跡,殷紅駭人。在她大步趕過去的間隙里,老人家又嘔起來,血絲順著唇角流出來,驚得僕婦手足無措,就連見慣風浪的盛聞天都急得團團轉。
魏鸞心中緊揪,臉色亦變了,匆忙問道:「祖母怎麼了?」
榻邊盛聞天聞言,回身見了是她,忙道:「來得正好。老夫人無緣無故地忽然嘔血起來,郎中還沒到,也不知是何緣故。方才睡前是你照料著的,可曾察覺異常之處?曲園裡也有擅醫術的,你派個人叫來,也一道看看。」
魏鸞忙命染冬去請,順便把盧珣叫來待命。
而後細細回想方才的情形,並未想起特殊之處,只如實道:「祖母方才累得很,進屋後就躺著了,因瞧著月容出閣有些感慨,只跟我說了幾句話,過後撐不住,很快睡著了。除此之外,並無異樣。」
「那真是沒頭緒了,先等等吧。」盛聞天嘆氣。
他自然不是懷疑魏鸞。祖孫倆感情和睦,彼此都頗投緣,盛聞天全都看在眼裡,且魏鸞能幫盛煜撐著曲園,應付諸多風浪,足可信重。方才那般詢問,不過是抱著微渺的希冀,想文出點線索,及早應對。既是如此,只能等郎中來了再說。
滿屋焦灼等待,熱鍋螞蟻似的。
魏鸞瞧著虛弱嘔血的老祖母,一顆心也緊緊懸著,沒法幫她緩解痛苦,只能幫著端水遞巾,好教僕婦能騰出手照料,讓老人家能不那麼難受。
沒多久,盛聞朝夫婦也帶了董氏匆匆趕來。
嫁女出閣是喜事,夫妻倆身上還穿著今日受禮的華服,瞧見老夫人嘔血的模樣,頓時慌張起來。滿屋子的人,哪怕懂點醫術皮毛,也只是日常所用,何曾碰見過這等急病?好容易等到盧珣帶了曲園裡最擅醫毒的蔡安過來,忙將床榻讓出。
蔡安久在玄鏡司,這種事算得上身經百戰。
細問過老夫人症狀,再瞧瞧老夫人嘔出的血,拿細針取了指尖血化在清水裡瞧過,面色微變了變,向魏鸞恭敬道:「血色異常,恐怕是中毒的緣故,但究竟是何毒物,卑職一時間認不出來。待會郎中來了,還需細問老夫人平常如何調養,用哪些藥。」
這般說辭,著實令魏鸞震驚,下意識看向盛聞天。
盛聞天的面色果然沉如濃墨。
府中獨女出嫁大喜的日子,滿座皆是賓客親眷,老夫人整日都在席間,怎會中毒?盛老夫人平素深居後宅,甚少出門,更與世無爭,平白無故地會是誰給她投毒?若不是衝著盛老夫人,而是意在滿座賓客,又是何居心?
這般疑慮,長房的慕氏也想到了。
畢竟是主掌中饋之人,深知後宅之事牽繫前庭,疏忽不得,同盛聞天兄弟倆稍作商量,便命人去外面探消息,看今日與盛老夫人同席的人里,是否有人身體不適。為免將動靜鬧得太大,又特意叮囑,以謝禮為由頭,切勿走露風聲。
這間隙里,郎中張甫也趕到了跟前。
因盛聞天父子御前得寵,盛老夫人的身體向來是請了這位名叫張甫的太醫照料。年近六十的倉髯老翁,雖腿腳不夠利索,診病卻是極厲害的,對盛老夫人的體質和用藥都極為熟悉。瞧過病症後,他微微吸了口涼氣,不可置信似的,再度診脈細看。
過後,又請教盛老夫人近日的飲食。
僕婦如實作答,魏鸞在旁聽著,心裡已漸漸沉了下去。
果然,張甫沉吟片刻,肅容抬頭。
「老夫人這幾日的飲食並無差錯,且身體向來康健,不至於無端嘔血。這病症應是吃了不淨之物,只不過……」他頓了下,多年在高門行醫的經歷使然,並未將話說得太直白,且神情遲疑,仿佛對診斷不夠篤定。
盛聞天卻已聽出了話音,「太醫的意思是有人在食物里投毒,才致家母病重?」
張甫頷首,見盛老夫人又嘔血起來,稍露焦灼,起身道:「老夫眼拙,實在斷不出是何種毒藥,也不敢胡亂用藥,只能想個方子,盡力保住老夫人的性命。但這方子畢竟治標不治本,見效也未必好,還是得儘早找到源頭,方可放心用藥。」
這論斷與蔡安的別無二致。
盛聞天不敢耽擱,忙請郎中到側間,與蔡安一道商議對策。
而後兄弟倆親自出馬,與慕氏、游氏兵分兩路,追查源頭。
魏鸞則與妯娌和盛明修守在祖母榻前,盡心照料。
……
整個夜晚,盛府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出去探消息的僕婦回來稟報,說別家一切如常,並無半點不妥,可見那毒是單投給老夫人的。如此歹毒叵測的居心,著實令盛聞天震怒,連夜查問今日接近過盛老夫人飲食的人,將每處細節都問得清清楚楚。
魏鸞則守在樂壽堂的病榻跟前。
滿屋燈火燃得明亮,只將近榻處的撲滅半數,魏鸞跟盛明修左右守著,董氏則在小廚房操心,按太醫張甫給的方子,先熬了湯藥吊著。盛老夫人的身體愈來愈差,半夜裡連著嘔了好幾回血,顏色亦愈來愈深,人也是昏迷著的,唯有鼻息脈搏尚存。
魏鸞跪坐在榻前,緊緊握著她微涼的手。
嫁入盛府之初,夫君待她疏離如同擺設,婆母不掩冷淡態度,最令她感到親切的便是這位老祖母。今日盛老夫人睡前叮囑的那些話,更是令她動容。而盛煜即便性情冷硬,與游氏形同陌路,辦差回來時也常道祖母跟前問安,足見親厚。
如此慈愛和善之人,哪能就這樣遭人暗算?
更何況盛煜還身在囹圄。
心裡萬分擔憂,萬分害怕,魏鸞只能竭力鎮定,在董氏端來湯藥時慢慢餵給祖母喝。
提心弔膽地熬到天色將明時,院裡忽然傳來急促腳步。
晨曦初露,滿院安靜,那腳步由遠及近,幾乎是片刻之間便到了屋門前。
魏鸞下意識望向門口,便見屏風後人影一閃,盛煜頎長的身影迅速到了跟前。他穿的是適宜暗夜潛行的黑衣,冒著初冬凜冽的風趕過來,滿身清冷。燭光照在他冷硬的輪廓,那張臉上罕見的露了焦灼,到得跟前,急聲道:「如何?」
「還是昏睡著,湯藥都很難餵進去。」
魏鸞原本竭力憋著,不讓眼角的潮濕湧出來,免得露了軟弱勾動旁人傷心。然而瞧見盛煜的那一瞬,原本緊繃的精神卻仿佛驟然松垮,想著祖母夜裡連番嘔血,湯藥都挽不回漸漸微弱的呼吸,心裡又酸又痛,潮熱湧出眼眶,忙側頭拭去。
旁邊盛明修見他歸來,驚喜之餘,匆忙讓出位置。
盛煜蹲到榻前,握住魏鸞肩膀。
「沒事,我來了。」他的身上卷著寒氣,掌心卻是溫熱,安撫似的摩挲她手臂,而後探身過去,傾身喚了幾遍「祖母」。然而床榻上的盛老夫人毫無反應,除了呼吸尚有進出外,連眼皮都沒動半下,病中瞧著格外蒼老羸弱。
魏鸞強忍心酸,低聲道:「請了太醫和蔡安來看,都說是中毒。兩人商量了整夜,也翻了許多醫術,卻仍不知時哪種毒。父親和伯父他們正查問,恐怕只有找到下毒之人,才能拿到解藥。」
而那個人,能用玄鏡司都辨不出的毒物,手腕絕非尋常。
整夜擔憂後她的眼圈泛紅,目露無措,瞧著格外單薄。
盛煜十指緊握,沉聲道:「別怕,一切有我。」
因董氏恰好進來看望,盛煜便留她和盛明修在側照看,而後帶了魏鸞,直奔盛聞天他們查問所用的庫房。到得那邊,盧珣已抽掉了曲園的親信人手幫忙,今日在廳中伺候過的僕婦丫鬟皆被細細查問,在旁噤若寒蟬。
見到盛煜,盧珣與盛聞天半點都沒覺得意外,只圍著寫得密密麻麻的線索,推演兇手。
魏鸞沒敢打攪,只安靜站在旁邊。
片刻後,才聽盛聞天詫然道:「梁王妃?」
「怎會是她?」盧珣也覺不解。
自打盛煜親自登門敲打後,沈嘉言便安生了許多,近來梁王更是屢屢示好,有意招攬盛煜,無緣無故的,沈嘉言怎會對盛老夫人下毒?這事情頗為蹊蹺,疑點重重,但人命關天,容不得多耽擱。
盛煜眉目冷凝,將那些線索迅速翻了一遍,沉聲道:「我去找她。」
聲音森寒,顯然是強壓怒氣。
魏鸞瞧他那副盛怒之下似要提劍砍人的模樣,不太放心,在盛煜經過時,忙一把扯住他衣袖,低聲道:「我與夫君一道去。沈嘉言雖與我有過節,卻沒理由害祖母,真兇未必是她。夫君還在氣頭上,若是不慎用了私刑,怕是會與梁王和沈相起內訌。對付沈嘉言,我有法子,儘量不招惹梁王。」
她的聲音不高,卻柔和而堅定。
纖細的手指緊緊抓在黑色衣袖,骨節都有些泛白,顯然是怕他衝動之下誤入圈套,甚為緊張。且她說的話其實也有道理,沈嘉言並無謀害的動機,若是有人栽贓陷害,盛煜拿強硬手腕去碰梁王府,恐怕正中對方下懷,一石二鳥。
盛煜頓了下,沉眉頷首,牽著她大步出府。
作者有話要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