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充滿信任地看著他。
單純懵懂,如同天真的幼獸。
楚王沉默地站在暖亭里看著對自己笑得帶著幾分羞澀與乖巧的小姑娘。
她怎麼敢這麼相信他?
就仿佛她對他有無比的信心,相信他不會傷害她,相信他不會做叫她害怕的事,仿佛把身家性命都交託在他手上。
簡直賣了還給他數錢。
暖亭里的空氣在這一刻都沉寂了下來。
「王爺,是不是我說錯話了?那,那我知道了。以後我記得王爺的話了,不隨隨便便和陌生人單獨相處。」在楚王冰冷的沉默里,燕寧頓時生出幾分忐忑。
她仰著頭,覺得自己第一次看清楚了楚王的臉。這是一張英俊堅毅的臉,稜角分明,薄薄的嘴角微微抿緊,仿佛能夠叫人一眼就知道,眼前的人是一個多麼堅定又嚴肅的人。她瑟縮了一下,頓時想明白了楚王話里的意思,不由覺得委屈,紅著眼眶說道,「我不是隨隨便便的姑娘。」
楚王是不是覺得她隨隨便便就跟人走,所以是個隨便的,不把清白放在心上的姑娘?
「除了王爺,我沒跟別人單獨相處。」燕寧哽咽地給自己辯解。
她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委屈極了。
小小的抽噎,叫暖亭里凝滯的氣氛一下子散開,楚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不是。」這小丫頭雖然迷迷糊糊的,還有些對他不設防,不過楚王卻看得出來,她是被嬌養長大沒有心機的小丫頭。而且她目光清澈單純,看人的目光沒有邪念,也不是那種心懷算計,或者有些其他不堪行事荒誕的女孩子。
他平平淡淡地應了一聲,燕寧心裡的委屈散去了許多,急忙揉著眼睛對楚王小聲說道,「王爺是相信我的麼?我就知道,王爺會相信我的。」她對楚王感激地笑了。
楚王沒有說話,坐在了暖亭里里一個石凳上。
燕寧急忙坐在他的對面,規規矩矩地坐著,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你想說什麼?」楚王迎著這雙亮晶晶又泛著淚光的眼睛,緩緩地問道。
「我就是想說,無論王爺怎麼強大,可是行軍打仗刀劍無眼的,王爺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還有安全。」燕寧覺得除了這個,自己也不知道對楚王還應該說些什麼。她本就是無用又沒出息的人,因此在這樣強大的楚王面前,她莫名有些自慚形穢,只能垂頭沒營養地說道,「而且窮寇莫追,王爺總之要保重自己啊。」她突然覺得在這溫暖的暖亭里自己變得笨拙起來,又只能感謝地說道,「還有多謝王爺把姜嬛的事令大家都知道。」
「姜嬛是誰。」楚王冷冷地問道。
燕寧一呆,看著臉色冰冷的楚王,發現他似乎真的不記得,急忙對楚王說道,「就是那天承認把我推下水的人。」
「理國公的外室女。」楚王說道。
他顯然還記得理國公的外室女,卻早就忘記了姜嬛的名字。
燕寧呆了呆,又試探地問道,「那王爺您日理萬機,都記不住女孩子的名字的。」她見楚王沒有否認,就緊張地揉了揉衣角,有些不安地小聲說道,「那我再自我介紹一下吧。」
「你不是叫阿寧麼。」楚王記得理國公家的那個大姑娘這樣喊過燕寧。
哭包。
她其實更應該改個名字,直接叫哭包算了。
他心裡冷哼了一聲。
「您記得我啊?」燕寧本以為楚王早就把自己忘得精光,卻沒想到楚王竟然還記得自己。她的眼睛驟然明亮起來,那一瞬間的明亮快活,叫楚王覺得心裡莫名有些不快。
他冷冷地應了一聲,卻遠遠不及燕寧看起來的那樣高興,正在這個時候,暖亭外走進來一個剛剛見了燕寧的男子,他的手裡還提著一個不知從哪兒拿來的大大的食盒,笑著對楚王請安,之後站在燕寧的身邊,把食盒打開,將裡頭的一碟一碟的各色點心端出來對燕寧笑著說道,「這是宮裡新出爐的點心,陛下特意叫咱們給王爺帶著過來的。表姑娘,不如你先陪咱們王爺坐一會兒,嘗嘗這些宮裡的點心和國公府里的點心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燕寧覺得自己不能離開太久。
她送給楚王平安符,和楚王說說話就要回去了。
因為如果長時間不回去,叫阿蓉擔心的話,燕寧很怕會連累奉命照看自己的丫鬟們。
她覺得不應該因為自己任性就叫丫鬟們受責罰。
「表姑娘擔心前頭?表姑娘放心,已經打發人去與你府里的大姑娘說了你在王爺這兒,叫大姑娘不必擔心。」理國公府今日來了哪幾位姑娘,一打聽就都知道了,因此這男子見燕寧有些顧慮的樣子,便笑著說道,「咱們王爺正也擔心表姑娘。他不久之前還問過太醫正你的身子調養得如何。如果不是咱們王爺,太醫正也不會那樣對表姑娘用心。表姑娘你眼光極好,咱們王爺的確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
燕寧聽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楚王。
「太醫正是王爺派來照看我的麼?」她都不知道。
「可不是。」男子笑著給燕寧倒了一碗冰糖燕窩給燕寧推了推說道。
他們家王爺就是這種做了好事卻平白都叫人不知道的人。
只是只做了好事卻不叫當事人知道,那不是白瞎了麼?
楚王懶得叫人知道,他們這些楚王手底下的人卻不能叫楚王白出力。
而且理國公府這位表姑娘性子嬌弱純善,知道王爺為她做了什麼,真心感激的樣子也叫他們覺得很可愛。
「我都不知道。王爺,謝謝你。」燕寧頓時感動得不得了,眼眶又紅了,眼淚巴巴看著楚王。
原來楚王對她來說還是無名英雄。
如果今日她沒有聽到真相,都半點不會知道楚王原來在背後做了這麼多,幫了她這麼多。
楚王見這男子一句話就把哭包給招惹了,頭疼得很,擺手叫他出去。
「不許哭。」他冷冷地說道。
他氣場嚴厲肅殺,換了旁人早就嚇得什麼都不敢了,然而燕寧卻覺得楚王面冷心熱,抽噎了起來。
楚王頭疼。
他沉著臉看著燕寧默默地揉眼睛,雪白的手揉著揉著,眼睛就越發地紅了起來。這看起來有些可憐,楚王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哭包,只能沉著臉把燕窩往燕寧的面前推了推,卻見她趕緊對自己感激地道謝,不好意思再哭,只拿湯匙嘟著嘴巴攪動了一會兒燕窩。
顯然,燕寧雖然不喜歡燕窩,可是也知道這是楚王主僕對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的好意照顧,因此到底勉強吃了兩口。
她吃了兩口,委屈地癟了癟嘴,楚王眯著眼睛看了她片刻,把不大的燕窩小碗推到一旁。
「王爺?」燕寧茫然地看著楚王。
「不喜歡就別吃。」難道他是一個逼著人吃不喜歡的東西的人麼?這小丫頭吃一口燕窩仿佛吃藥似的,勉強全都寫在臉上,楚王又不是個瞎子,自然不會用所謂的「為你好」「女孩子家家都多吃燕窩」這種話來對待一個勉強得不得了的小丫頭。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看見這哭包眼眶還是紅的,這就不能放她出去,不然如果叫理國公府的那幾個丫頭看見,也不知得怎麼懷疑他欺負了燕寧。
想到那一日理國公府的丫頭護這個哭包仿佛護崽子一樣,楚王臉色越發嚴峻。
他坐在石凳上,渾身氣勢凜冽,充滿刀鋒一般逼人的氣息,沒有再和燕寧說話。
燕寧卻覺得自己的心被小小地觸動了一下。
她不喜歡燕窩。
可是原來關注她的人,只要有心,竟然這麼輕易就能看得出來。
這或許說明,上一世的沈言卿從來都沒有把半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吧。
她垂了垂小腦袋,覺得自己想到了沈言卿都失去了胃口,可是又覺得自己為了沈言卿就沒了胃口十分不值得。
宮裡內造的點心是京都聞名的好吃,素日裡除了宮中貴人隨意之外,只會被貴人們賞到一些貴人們看重的人家。
燕寧從前也吃過幾次,畢竟老太太乃是京都之中很有地位的年長的勛貴女眷,有些德高望重的意思,又養了幾個出息的兒孫,宮中也十分看重,素日裡也賞賜過宮中內造的點心。
她記得滋味兒可好了,是和平日裡在國公府里吃到的點心格外有些不同的美味。
因此,燕寧看見眼前放了滿滿一石桌的各色各樣,瞧著造型好看小巧的點心,又覺得自己口齒生津,頓時就把沈言卿給拋在了腦後。
她偷偷看了楚王一眼,見他正皺眉隨手把玩自己送給他的那枚平安符,仿佛很困擾似的,不由心裡歡喜起來,捏了一枚粉紅色軟乎乎的點心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甜蜜細膩,還仿佛帶著一點玫瑰的味道,薄薄的細膩的外皮被咬破,就流淌出甜甜的餡料,嘴裡都是玫瑰花的味道。
燕寧的眼睛微微一亮,覺得這是自己吃到過的最好吃的玫瑰糕團,正想對楚王也舉薦一下,叫他也嘗嘗看,就聽見外頭似乎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何澤,王叔是不是在裡面?你去通傳一聲,就說我有事想求見王叔。」
外頭傳來高高在上的女子倨傲的聲音,燕寧捏著被咬了一半兒的玫瑰糕團,突然愣住了,轉頭,怔怔地看著暖亭被遮蔽住外面視線的門口。
她聽出了那女子的聲音。
是她前世的婆婆。
是長平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