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上,洛瑤若有所思從半敞開的軒窗望著下面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好半晌,才從遙望的巍峨宮牆處收回視線。
「你說,皇帝發覺自己被太子牢牢監視的時候,心裡會有什麼感受?是不是肺都快被氣炸了?」咳血不過一個時辰,太子就十分焦急跑到宮裡表孝心。
即使皇帝沒病,只怕也會被太子這迅速的行動力氣出病來吧?
也不知太子走後,皇帝有沒有再咳一口血出來?
對面風華無雙的男子有些不滿地將窗關起大半,「就算他現在被自己兒子氣死,也不關我們的事。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不打算認真看我一眼?」
「光瞧著那幾堵宮牆有什麼好看?又紅又殘舊,你也不嫌晃眼。」
少女啞然失笑,「寧世子,你不覺得你現在脊背越來越彎了?天天背那麼沉的大醋桶出來,不嫌累得慌?」
寧易非吃味地盯著她,振振有詞,「你若肯認真看看我,我這越來越彎折脊背說不定就能直起來了。」
「跟你說正經的,別亂打岔。」少女不滿咕噥一句,「你分析分析,皇帝這回咳的血,是真血還是假血?」
記得前世,皇帝還有好幾年活頭呢。
但這一世的情況,似乎多了許多變數。她也把握不准,皇帝究竟是真病入膏肓還是在假裝。
寧易非眼神一深,「你覺得他是真的,那自然假不了。若你希望他是假的,當然也成不了真。」
少女怔了怔,「什麼意思?真即真,假便是假。還能以我的意志為準?」
男子溫柔凝著她面容,高深莫測一笑,「自然。」
她有辦法讓皇帝猜忌太子,他自然也有辦法讓皇帝病得真真假假。不是有句話說:假作真時,真亦假?
洛瑤轉著眼眸默然一會,也沒應下到底想如何。
不過,皇帝自咳了第一口血之後,身體似乎開始每況愈下了。
大多數時候,一些無關緊要的朝政小事,他基本都交由諸位大臣商議著處理。重要一些的,則由大臣商議出意見之後,再交由太子決定,太子決定不了的,最後才由他出面處理。
漸漸的,朝里就悄悄傳出一些風聲來,都在議論著皇帝是不是快不行了,太子已經開始全面代帝執行監國之職等等。
不過,在寢宮裡養病的皇帝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這些風聲一樣,每日大部份時間仍安心待在寢宮裡。偶爾會露下面上個早朝,不過很多見過他的大臣都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而他理政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這一日,戶部侍郎拿著一份奏摺火燒火燎往皇帝的寢宮跑,誰料路上卻差點與一個太監撞個滿懷。
好在太監眼疾手快躲閃及時,還順便拽了戶部侍郎一把,戶部侍郎才沒有摔出去,「哎喲,柳大人你這麼匆忙這是要幹什麼?」
「安公公?」戶部侍郎連忙扶了扶撞歪的官帽,「我有急奏,要面見陛下。」說罷,他抬步就要往皇帝的寢宮跑。
「柳大人稍等。」安公公在身後喊住他,「御醫吩咐過,現在陛下需要靜養,朝里這些瑣事,柳大人就不要拿去打擾他了吧?」
戶部侍郞臉色一肅,「這可是急事,等不得。不面聖不行。」
安公公望了望四周,走近他身旁,低聲道,「太子殿下早前不是留了話,一般奏摺直接拿去給他就行?柳大人憂國憂民固然令人敬佩,不過柳大人也該體諒一下太子殿下的苦心才對。」
戶部侍郎遲疑一下,「這個……不太好吧?」
「與錢銀有關的奏摺,以前素來得先交由陛下過目,待他同意之後才發還太子處理……。」
安公公輕輕一嘆,「柳大人,你也會說那是從前。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
戶部侍郎猶豫一會,盯著他想了想,遂點頭,「既然御醫交待了不得打擾陛下靜養,那我就先拿這份奏摺給太子殿下過目。」
安公公退到路旁略略躬身,「柳大人慢走。」
戶部侍郎折返轉往勤政殿去了,沒過多久,又一位官員匆匆忙忙拿著奏摺往皇帝的寢宮跑去。不過同樣的,在路上也被安公公以差不多一番說辭給攔下了。
之後,又來了一位工部的官員,也急著要向皇帝請示。不過,他也沒見著皇帝的見,在途中同樣被安公公勸回去折返找太子處理了。
皇帝喝過藥之後,又小憩了一會,待他再次醒來,隨意望了望天色,當即詫異問,「平公公,今天沒有大臣前來嗎?朕記得昨天還有幾位有急奏需向朕請示。」
皇帝緩緩眯起眼眸,「一般的政事?太子下過口令?」
平公公恭謹答,「奴才聽說的確有這麼回事。今天有幾位大人本來已走到半途,後來怕打擾到陛下,又中途折回去找太子殿下了。」
皇帝沉默一會,問,「太子剛才有沒有過來?」
平公公躬了躬身,小心翼翼答,「韋御醫和陸御醫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給陛下看過診,太子殿下……一時大概還抽不開身,今天暫時還沒過來。」
皇帝笑了笑,看著在笑,可那聲音卻陰森可怖,迴蕩在這空曠的寢里,實在有點令人毛骨悚然。
「他還真忙。代朕監國,代朕處理朝政。這日理萬機的,都快忙得連太子府都沒時間回去了。」
平公公輕聲附和一句,「全賴陛下教導有方,如今太子殿下這般能幹,乃陛下之福天澤之福。」
皇帝冷笑一聲,沉濁眼底迸出一絲厲芒,「福?確實是朕之福。」
福,自古皆與禍相依。
平公公揣摩著他話里話,不敢再輕易出聲附和。
這一日,一向在後宮中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的太后忽然宣洛瑤進宮。
原來太后除了在自己寢宮中種花養草之外,還常常吃齋念佛。說是知道洛瑤在皇覺寺待過不少時日,一曾見過智空大師,二曾為聖貞皇后抄過佛經,定是與佛有緣之人。
洛瑤在太后宮中待了半日之後,由信姑姑送了出來,經過花園時遇上七公主。
「洛姐姐要出宮嗎?」七公主眨著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看著洛瑤。洛瑤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小腦袋肯定在轉著什麼主意。
七公主打量了身後不遠的信姑姑一眼,揮揮小手,道,「信姑姑,你先回去,我送洛姐姐出去就行。」
信姑姑詢問的看了看洛瑤。
洛瑤笑道,「七公主不嫌麻煩固然好,不過信姑姑半路折返的話,只怕不好向太后交差吧?」
七公主轉著眼睛想了一會,「好吧,讓信姑娘繼續在後面跟著。」
信姑姑見她揮手,腳步便自覺放慢了些許。
「洛姐姐,煜哥哥一提起你,就誇你會抓魚,又不怕老鼠,連蛇都敢抓,還會釀酒……還會……,嗯,一時想不起來了。」七公主好奇地看著她,一臉新鮮模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事情你真的會嗎?你在什麼地方學的?老鼠那麼丑,你真的不怕?蛇那麼恐怖,你還敢動手抓?」
這個七公主,別人面前一副小大人模樣,她面前,就是個求知慾旺盛的好奇寶寶。
洛瑤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五殿下誇張了,我從小在外面長大,並不會京城那些大家閨秀們都會的東西。他偶爾見過一兩次,就覺得我什麼都會,其實他是誇張了,不可信不可信。」
「七公主別被他誤導了。」
寧敏一臉驚詫地看著她,「怎麼會?煜哥哥跟我保證過,他說的都是實話。他還說跟你在臨淵水榭時就曾經一起去抓過……。」
「刺客,有刺客。」
七公主正說得興高采烈,遠處卻突如其來傳來緊張的疾呼聲。
洛瑤神色一凜,連忙一把拉住仍閃著一雙明亮眼睛好奇四處張望的七公主,「不知刺客跑向哪邊?我們趕緊到附近找地方躲躲,千萬別撞上。」
七公主似乎對刺客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她笑嘻嘻隨著洛瑤躲到假山後,一點也不緊張道,「洛姐姐不用害怕,每個月都會闖進幾個不怕死的刺客。不過他們不知道,闖進來容易,想出去就難了。」
洛瑤見她似乎還極力想探出腦袋往外張望,立時沉了臉,將她拽了回來,「別出聲,就算宮裡守衛森嚴,萬一守衛還沒抓到刺客,卻被引到你這來,在你身上劃上兩刀,你覺得疼不疼?」
七公主被她嚇得一哆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終於流露一丁點害怕來。
她緊緊抓住洛瑤手臂,連忙點頭,「那我不出聲,就靜靜看著?」
洛瑤不答話,已伸手捂上她嘴巴。
「快快,刺客往那邊花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