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易非,你這時候不是已經快回到京城了嗎?」轉過身,看見熟悉的面容,少女眉眼上揚,嘴角含著歡喜淺笑,緩步從容走向他。
視野里,原還站在花樹下朦朧孤遠的人影,忽然一陣疾風般向她席捲過來。
沒有忌諱,沒有委婉,沒有含蓄,也沒有溫柔,更沒有半遮半掩。那旋風一般捲來的身影,還未近前,遠遠就張開雙臂迎向她。
那懷抱,那力度簡直完全不讓少女有絲毫拒絕的餘地。
狠狠將思念成狂的嬌軟人兒擁進懷裡,撫著她的發,聽著她近在咫尺微亂的呯呯心跳,寧易非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
「你這個壞丫頭,你快將我折磨瘋了,你知不知道?」
洛瑤幾乎被他緊窒的力道勒得透不過氣來,原氣勢洶洶要開口抗議的。可聽著他欣喜若狂的呢喃,再看見他鬍子拉碴的落魄模樣,她氣勢立時便軟了下去。
「我不是還好好的嗎?你怎麼將自己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話落,洛瑤卻先失神怔了怔。聽著這軟和溫柔滿含憐惜心疼的聲音,連她自己聽了也懷疑到底是不是她的聲音。
「所以說,你就是個老天派來專門折磨我的壞丫頭。你在這好吃好住,過得滋潤之極,卻不知道我在外面找你找到快急瘋了。」
少女訝然,「不是傳了消息給你?」目光一轉,她隨即狐疑又困惑地盯著他,「你沒收到?莫非其中出了什麼意外?」
寧易非哼了哼,涼涼睨著她,「你就沒猜想過,還有另外的可能。」
她就那麼信任席無痕?
在他明顯暗示下,洛瑤眼神一深,但她隨後搖頭,斬釘截鐵的口吻淡淡道,「不可能,他沒有必要這麼做。」
「沒有必要?」寧易非實在不知她從哪裡來的自信,差點要被她篤定的語氣給氣瘋了,「若不是他做手腳暗中阻撓,我早就該見著你了。」
他哼了哼,眉眼間似凝了層無形寒霜,「我在外面心急如焚,他在暗中一直像看笑話一樣,看我這個傻瓜急得團團轉,也不……。」
「停。」少女冷聲打斷他,「越說越不像話。」
「你又扔下帝駕偷偷跑出來?」
寧易非斜著她,冷冷一笑,「你覺得我該不顧你生死,繼續若無其事留在他身邊醉生夢死?你覺得我就是那種沒良心的人?」
醉生夢死?
她不是擔心他會引來皇帝猜疑才多問一句嗎?
「我不是這意思。」她試圖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不過乍見他的喜悅,已經在他句句怒氣沖沖的質問中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她現在的語氣也有些冷淡,「我就是擔心你,算了。不說這些了,現在這時辰,肯定還沒用午膳吧?我陪你用膳?」
看著她溫聲軟語帶著懇求的神情看著自己,連日來遍尋她不著的焦躁不安與種種懊惱忽然如一陣風般煙消雲散了。
他好不容易才見著她,見著她安好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怎麼忽然沖她發起火來?
「洛瑤,對不起。」他張開懷抱,再次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閉上眼睛,感受著她的氣息她的馨香她的一切。喟嘆一聲,他低沉的聲音隱含幾分害怕幾分哽咽,「我這段日子,實在是急壞了。」
「若不是最初那日知道還安好,我想我根本沒有毅力堅持到現在!」
感受著他臂灣輕顫的觸動,少女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也心疼到無以復加。她知道,他說的都是心裡話,絕對沒有一分哄騙她的成分在。
這個人,已經徹底將她融入到他生命的骨血里。
她放棄牴觸的僵硬,放軟了肢體任他抱著。
直到他心中激動漸漸平復下來,她才輕聲道,「好了,現在我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你要不要陪我去用膳?」
「說起用膳,」他鬆開她,卻又與她十指緊扣,四目相對,他似乎怎麼看她也看不夠,仿佛生怕她還會突然在他眼前不見一樣。竟直直盯著她好半天,連眼睛也沒眨一下,「我先帶你去見個人。」
洛瑤驚訝看著他,「見個人?誰呀?」
「看到你便知。」寧易非緊扣著她手指,整個人原本的狂躁與頹廢皆一掃而空,他眉目甚至整個人,都散發著濃濃的掩也不掩不住的光彩與歡喜。
待去到前院的客廳,還未見人影,便遠遠聽聞有人帶著惶恐不安道,「瑤瑤呢?她在哪裡?我要見她。不是說帶我見她帶我來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嗎?你們騙我。」
聽著裡面那人的聲音似乎著急惱怒又惶惶不安,還隱約有種要哭起來的趨勢。
洛瑤驚得瞪大雙目,還下意識停下了腳步。過了半晌,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隨後狂喜得提著裙擺就往客廳里奔去。
「長健?長健?我在這裡呢,是你來了嗎?姐姐這就帶你吃好吃的,帶你玩好玩的。」
「瑤瑤、瑤瑤……原來他們沒騙我。」聽聞她的聲音,在客廳內坐立不安的洛長健立時不再鬧脾氣,反驀然揚起大大笑臉,無比歡喜地轉過身望向門口奔來的少女。
寧易非在門外望著廳中欣喜激動得抱在一塊的姐弟二人,唇角也慢慢揚了起來。
「如此特別的日子,寧世子卻惹她落淚,你對她還真夠特別的。」
寧易非沒有回頭,席無痕推著輪椅緩緩來到他旁邊,望著廳里那對歡喜得一塌糊塗的姐弟倆,心裡也感觸莫名。
「長壽麵年年吃,陪在她身邊一同過生辰的親人卻非年年在。」尤其裡面那個人,還是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的雙胞弟弟。她最放心不下的親人。
寧易非答得很輕,他目光一直落在裡面少女身上,眼神也是輕輕的透著溫暖的柔光,「縱然惹她落淚,也是歡喜的淚,玉公子妒忌不來。」
「我妒忌?」席無痕淡淡笑了笑,凝看少女的目光同樣溫暖和煦,「我確實妒忌,妒忌寧世子只顧自己這份率性而為。」
「你只看到她歡喜落淚,又焉知她不好現世安穩?」
寧易非古怪打量他一眼,唇邊慢慢噙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輕嘲,「玉公子自認有資格質問我這句話麼?」
席無痕眉心輕蹙,溫潤語氣含了涼,「她未嫁,我未娶,我如何沒有資格?」
寧易非微微眯了眯眼眸,語聲譏嘲且漫涼似雪,「席無痕,你不過爾爾。」
席無痕玉雪一般的臉龐隱隱現了怒意,「寧世子此話何意?」
「席無痕,你捨得下一座映泉山莊,卻舍不下一家書局。」寧易非似笑非笑掠他一眼,聲音幽遠飄忽如來自天外,諷意淺淡的唇角微微勾起,他的話半絲情面也沒給席無痕留,「在你沒有明確拿出來比較之前,其實你心裡下意識已做了選擇。」
「今日,你可以為了一家書局讓步。明日,其他所有東西在你心裡都可以凌駕於她之上。承認吧,其實你待她的心意,完全沒有你誤以為那樣珍重。」
話題既然挑開,寧易非就不打算說一半留一半,「如果換我處在你的立場,我寧願今日讓人燒了兩家書局,也絕不會為心中那一點溫暖;甚至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將她擱下,讓步。」
「書局燒了,可以重建。就算絕世孤本沒了,那份量也不及她在我心中十分之一,哦不,是連萬分之一都不及。她,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絕對無法複製的最好孤本。」
席無痕面色淺淡,心頭卻已大震。他長睫掩下,能掩住眼裡黯淡的光,卻掩不下心裡震顫。
寧易非笑了笑,又繼續道,「但你,潛意識已拿了她做比較,在你心裡,她不過比映泉山莊更重一點分量而已。」
「你既然捧不出她想要的珍惜與真心,你又有什麼資格質問我焉知她不喜現世安穩!」
「寧世子說得輕巧,質疑我可隨時將任何事凌駕於她之上;那麼敢問寧世子對她的全心全意,是否包括毫不猶豫丟棄衛王府?」席無痕問得極輕,他臉上依舊漾泛著和煦如暖陽的笑意。
寧易非的話讓他心中震動,他在狼狽反省自我時,眼睛看著裡面笑語盈盈真心歡喜的少女,嘴裡不自覺冒出幾分酸澀不甘來。
寧易非淡淡瞥了眼少女,聲音輕若一縷無形的風,可落地的重量卻勝過泰山,「假若選擇從兩者作出選擇,我會毫不猶豫捨棄衛王府。她於我,就是這世間最好的值得我珍重的孤本,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與之相提並論。」
席無痕心頭重重一痛,與寧易非相比,他忽然覺得自己確實將洛瑤放在太輕的位置。
「現在沒有遇到這樣的難題,不曾需要寧世子比較作出選擇,你自然說得輕鬆。不說遠的,就說你唯一的胞姐,假如有一天,她們兩人只能擇一而存,你還能毫不猶豫捨棄唯一的胞姐嗎?」
席無痕見他眼神頓暗,又含笑輕輕重複,「寧世子,現在你還能說你毫不猶豫選擇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