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死不瞑目

  寧易非淡淡投一瞥過去,那眼神輕而涼,隱約還透著幾分憐憫與遺憾,「李校尉,聖上抱恙多時,心情正是郁躁時候,他最不喜聽人狡辯。」

  「世子。」李少謙臉色由青轉白,神情哀求,「卑職真的不知道這些東西怎麼……。」

  「這話,李校尉還是到聖上跟前說吧。」寧易非聽也不聽,直接截住他,手一揚,道,「將人帶走。」

  寧易非既然敢將人帶到皇帝跟前,該有的證據證人一樣也不會少。

  待他在皇帝跟前將事情稟報完畢,皇帝幾乎連問也沒問,也沒有看一眼押在殿中跪著的李少謙,直接就下令道,「膽大包天的禍害,不必姑息,直接推出去斬了。」

  寧易非遲疑一下,「陛下,李校尉的家眷不知其罪,是否……?」

  皇帝厭惡皺起眉頭,大手一揮打斷他,「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略作思索,接著道,「男丁,十歲以上,全部斬首。其餘等人,一律流放極西之地。」

  李少謙此刻雖在殿中,但他被堵住嘴,根本連一句話也說不上。

  驟然聽聞皇帝這般雷霆聖令,幾乎急得兩眼發黑。然而他不敢暈死過去,只掙扎著嗚嗚發聲欲向皇帝求情。

  皇帝冰冷眼神透過昏昏沉沉的大殿掠過去,眉頭一直厭惡緊蹙著,「拖出去,別留在這礙朕的眼。」

  李少謙被押出去之後,很快就被砍下腦袋。

  這般雷霆厲殺的手段,驚得行宮中無數人心裡惶惶難安。以至一時間內,行宮內人人都屏氣斂息夾起尾巴來做人。

  又一天過去了,天色很快暗下來,有前兩晚的意外,再有皇帝雷厲風行的殺伐手段。夜幕一拉起,守衛在外圍的禁衛軍就將腰杆挺得筆直筆直,神經緊緊繃起,恨不得能多長几雙眼睛幾對耳朵,好將方圓數里的動靜都監視眼皮底下。

  夜色,越來越濃。

  禁衛軍三三兩兩繃緊神經巡視,誰也不敢放鬆警惕。

  「嗷嗚……。」

  寂靜的夜幕下,這樣的聲音幾乎一下就將所有禁衛軍緊繃的神經拉斷。

  「什麼聲音?」

  「好像是狼叫?」

  幾個聽到叫聲的禁衛軍頭皮陣陣發麻,互相對視一眼,有人道,「不會又有狼群闖來吧?」

  「真是奇了怪了,剛才的聲音莫非是我們一起聽錯了?」

  正狐疑懸著心,遠處似乎又突然再度傳來「嗷嗚」的狼吼聲。

  其中一人猶豫,「這回聽得真真的,是狼叫吧?」

  另外三人不約而同點頭,「沒錯,確實是狼叫聲。」

  「那向不向章中尉稟報?」

  「報,肯定得報。」

  今晚並沒有輪到章泰當值,大概因為行宮最近事情頗多,巡視的守衛前去稟報時,他還沒有入睡。待聽了這消息,心事重重將人打發回去加強巡視之後,就約了兩個同袍一齊喝起酒來。

  一張方桌,幾壺高梁酒,兩碟花生米一碟拼滷肉。三個人坐在院子裡,就著黃澄澄的昏暗燈光飲了起來。

  酒至半酣,幾人聊著聊著,也不知誰先起了頭,提到了剛被皇帝一怒砍頭的李少謙。

  「真是想不到,李校尉竟然干出這樣的事,也不知他到底求啥。」一人感嘆,拿起碗灌了一大口,又道,「他倒死得痛快,可憐他家中上下……極西之地,也不知有幾人能熬得到那個地方。」

  搖頭嘆息里,同時將憐憫與不解也搖散在夜風中。

  章泰面色本已醉紅,聽聞這話,臉上竟然泛出幾分奇異昏沉。

  另一人似乎無意掠了眼章泰,不以為然道,「各人有各人活法,生死有命,我們哪管得著別人,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周兄說得對,我們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幾人齊齊幹了一碗酒,默默吃了幾筷子菜,都默契撇開李少謙的事不提。

  幾人喝了一會悶酒,又閒聊幾句,夜色越發深濃,幾人的酒意也更為濃重了。

  章泰喝至八九分醉,不知不覺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悲痛欲絕的哭泣聲,「嗚嗚,章大哥,當我求求你了。這黑鍋我替你背了,連命也替你丟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家中的孤兒寡母吧!」

  章泰醉眼朦朧緩緩抬起頭來,眯著眼搖搖晃晃打量半晌,雙眼才在跪地的人影聚焦。跪地苦苦哀求的,不是別人,正是被寧易非查實證據逮到皇帝跟前一怒之下就被砍頭的李少謙。

  他激靈一下,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無奈酒意太濃,他揉極,眼前跪地的人影仍晃晃蕩盪影影綽綽似有數個李少謙跪在那哭訴哀求一樣。

  章泰頭痛欲裂地捧著腦袋捶打幾下,「你、你是少謙?」

  跪地的漢子淚水漣漣,哀戚不已點頭,「章大哥,是我,少謙啊。」

  章泰雖然醉得意識不太清楚,但對於李少謙已被砍了腦袋這事實卻記得牢牢。

  「你怎麼會是少謙?少謙不是已經死了?」

  「大哥,我是已經死了啊。」跪地的漢子聲音哽咽無比,「我們現在是夢裡相會,我放心不下家中的孤兒寡母,特意趁著這夜黑深重時候入你夢中相托,求大哥成全啊我最後的心愿啊。」

  許是因為醉酒得厲害,章泰並沒有立即推託,只深深嘆了口氣,「少謙,按理說,以我們的交情,我照顧一下他們應義不容辭,可我也有我的難處,我是怕自己有心無力。」

  「章大哥,你若是不肯答應我最後的要求,我死不瞑目。」李少謙一臉鼻涕一臉淚繼續哀求,「我知道大哥為難,也就不要求別的,只求大哥能看在我替了你背這黑鍋的份上,在他們前往極西之地時,能在暗中稍加照顧一二,讓他們可以安全抵達流放地。」

  章泰搖搖晃晃站起來,他走過去想將李之謙拉起,奈何醉得太厲害,跌跌撞撞走了半天也沒走到李之謙面前。

  「章大哥,你答應我了?」

  「答、答應!」章泰隨口敷衍著,伸出手胡亂往地上撈,卻不知怎的半天也沒碰到李少謙胳膊。

  「我們一世人兩兄弟,互相照顧一下也是應該。」

  李少謙嘆了口氣,「我就知道大哥最重義氣,絕不會過河拆橋拋下我家中孤兒寡母不管。所以我替大哥背下黑鍋也是心甘情願去赴死的。」

  反反覆覆聽李少謙了說好幾次,章泰似乎這才聽清李少謙知道他是真正的害群之馬,是替他背了黑鍋才被處死。

  這時,他才吃驚地瞪著幾重人影的李少謙,「少謙,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少謙苦笑,「章大哥,那晚雖然是我當值。可大哥利用別人將我叫走,又偽裝成我的樣子偷偷帶上工具剪開鐵網。你還利用事先捉到的狼崽將狼群引進來,又趁亂點燃事前在附近埋好的火油,這一切都被人看到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我。」

  章泰驚得目瞪口呆中,李少謙又接著道,「原本我並不知道大哥你在幹什麼,後面覺得事情不簡單,就一直偷偷跟在你後面。不瞞大哥你說,你事後將那些用過的工具隨手丟棄工山溝溝里,還是我後來偷偷找地方埋起來的呢。」

  李少謙嘆了口氣,「原本寧世子拿了罪證出來讓我坦白招供的時候,我想著我們倆的交情,無論如何不能將你招出來。後來,他就直接將證據交到陛下面前……。」

  李少謙一嘆再嘆,聲音中也聽不出究竟是悔還是恨,「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陛下一怒之下連一句話也沒容我說,直接就下令將我推出去砍頭了。」

  「原來你一直知道是我乾的。」章泰喃喃失聲,即使尚處在醉酒的混沌之中,他也驚出一身冷汗,「虧我還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李少謙又哀哀哭了起來,「章大哥,我念著兄弟之情沒有將你抖出來,如今連死也替了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好端端引狼群進來行宮傷人,又放火燒死官員,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隱情?」

  「章大哥,你就好心告訴我吧,你不能讓我死不瞑目啊。」

  章泰似乎完全沒懷疑此刻這個夢境如此「真實」,腦子裡似乎還殘留著李少謙被砍下頭顱鮮血飛濺那驚悚一幕。

  「兄弟,我對不起你,我也是無心連累你。」章泰突然間竟也失態地嗚嗚大哭起來,「不是我不想救你,可我出來坦白,只會連累更多人。好兄弟,我答應你,會保證你家中婦孺平安抵達極西之地。」

  「章大哥,我不怪你。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我如今腦袋都沒了,埋怨誰都沒用。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被蒙在鼓裡不明不白就死了。如今死了,連個真正仇家都不知道,我心裡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