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盯著少女楞在原地巋然不動。他見這少女已經不下千百回,每一回見她給他的感覺都不大相同。
但是,過往種種加起來也不及眼前的她讓他震憾。她靜靜站在燈下,卻如輕輕拂出蘭花手,將最燦爛激盪的火花送到他眼底,在不經意瞬間怦然綻放於他心裡。
那種激越與歡喜,那種被莫名雀躍充斥心間的滿足,在這一剎那,他忽然覺得世間萬物都不能替代。
許是他的神情太詭異,屋裡的少女突地轉身呼一聲吹滅了燈火。
一片黑暗中,她窈窕身影朦朧如幻,他慢慢垂下眼眸,無意識地按了按自己胸口處,又抬頭望進不見人影的屋裡,低聲呢喃,「瑤瑤……。」
閉了閉眼,他深深吸了口氣,終轉身大步流星般離去。
聽聞外面沒了聲息,洛瑤鬆懈下來,忍不住惱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窗前,大力呯一聲關上窗戶。
她氣呼呼轉身,摸黑在桌邊坐下,又咕嚕咕嚕灌了杯涼水,才覺得心裡的鬱氣順了許多。
「墨玉,就算待會天皇老子來了,你也給我擋在門外,我要睡了。」
朝外面喊完這一句,她便走向床榻躺下。
窗外,有樹。
漆黑蒼穹之下有樹梢,樹梢上,沒有圓月掛枝頭,但有條俊頎修長的身影懶散橫掛其中。
寧煜平日總漾著飛揚笑意的眉眼,此刻在夜色下,莫名染著幾縷沉凝。
寧弦飛掠奔去接住玉佩那一剎,正是他悄然隱到樹梢時。寧弦與洛瑤後半段對話,他不想聽,但聲聲入耳。
他本來心急如焚趕來,但此際,他卻不願再闖進屋裡再擾起她滿臉怒容。
知道她安好,那就先這樣吧。
念頭轉過,寧煜仍忍不住依戀的往緊閉的窗戶多望兩眼,又在樹上靜靜待了一會,這才掠身而起,借著夜色為掩悄悄遁原路折返。
然而,他拂去眉間思念進入行宮他所住的院子時,暈黃燈籠搖曳的廊下卻忽轉出一道眉眼怨怒的身影。
寧煜收住腳步,抬眸望向燈火下怒意鮮明的臉,一怔,「母妃?」
壓住驚訝,他帶笑迎了過去,「你怎麼忽然來這?有事的話差人來告訴兒臣一聲便可。」
「你剛才去哪了?」周貴妃不答,目光帶著刀子般審視他一遍,反問,「沒在你父皇寢宮裡,也沒去看望小七。我還以為你累著了,才特意熬了湯拿來給你。」
她聲音不高,但其中凌厲與惱怒張揚如獵獵流竄的夜風。
明顯,不加掩飾,還讓寧煜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眉頭一皺,語氣散漫中透出敷衍,「沒去哪,一時睡不著,隨便去外面走走。」
「隨便去外面走走?」周貴妃雙目牢牢盯著他,眼神落在他俊臉上,眼底卻似有簇簇火苗在不停燒灼一樣。映出她嬌媚面目變了冷厲猙獰,她聲音又怒又急,「去哪?」
「母妃,我不是小孩子。」寧煜不悅地蹙起眉頭,對她的步步緊逼顯然已相當不耐煩,「不會走丟。」也無需事事向她稟報。
周貴妃冷笑一聲,拽住他掠過夜色要走遠的衣袖,咬牙道,「你剛才是不是又去見洛瑤那個妖女了?她到底有什麼好?一張臉都丑成那樣還狐媚惑人?你沒聽清楚嗎?近她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煜兒,你就不能醒醒?」
「這種時候,你不好好守在你父皇身邊。」周貴妃吸一口氣,努力將騰騰直衝頭頂的怒火壓下去,「好,我體諒你這幾天乏累,覺得你確實也該好好休息。」
「可是,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數落起寧煜種種過往,周貴妃拼命壓制的怒火又控不住有冒頭之勢,「你妹妹小七昏迷不醒,你也不理會,就光想著那個煞星!」
「她到底用什麼狐媚手段迷惑了你?」周貴妃越說越氣憤,此刻心中怒火如開了閘的洪流一樣,哪裡還輕易關得住,「在你心裡,她比你自己的親妹妹小七還重要?若不是她,小七現在會昏迷不醒嗎?若不是她,我會遭受一個多月失顏啞聲的罪嗎?」
「在你心裡,是不是她比所有人都重要?重要過你父皇,重要過小七,甚至連我都得靠邊站?」
寧煜被她拽住衣袖,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做回啞巴讓她發泄個夠。
但是,聽著她越發過份的控訴,他還是忍不住了,「母妃所說種種,就不曾捫心自問反省一下,若沒有種下惡因在前又哪來種種惡果。你遭受的罪,是你自己不小心造成的。怎麼能賴到她頭上?」
「你一直不停在數落她如何如何不好,可我沒看見她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相反,你對她做過什麼,我沒有知之甚詳,但也知道她容貌幾乎盡毀之事,與母妃你脫不了關係。」
「再說小七眼下昏迷之事,這怎麼能怪她?你要遷怒要怪罪,也請你先弄清事實再說。」
「煜兒!」周貴妃震驚得瞪大眼睛,實在難以相信眼前對她怒目相向冷言質問的人,是她精心呵護長大的兒子,「你這是什麼態度?為了她,連自己的母妃都要指責嗎?」
寧煜低冷的聲音透出幾分失望,「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就是建議母妃你自己回頭好好想想,你已經對我做過多少次出爾反爾的事。」
「我出爾反爾還不是……還不是……」
寧煜怒聲打斷她,「別說為了我。」
「做母親的難道不是希望看到自己孩子幸福快樂嗎?」
周貴妃對上他失望還隱含嘲弄的眼神,忽惱怒得歇斯底尖叫起來,「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好?你忘了寧弦之前那一跪嗎?難道你要為她一個女人兄弟鬩牆?還要鬧得人盡皆知?」
寧煜皺了皺眉,冷聲道,「夜深了,母妃還是回去歇息吧。回頭,我自會去看望小七。」
「還有,我不希望再從母妃口中聽到任何一句抵毀洛妹妹的話。小七她還能……」對上周貴妃霍然凌厲眉眼,他煩躁打住,改了話題,「母妃有空,多去陪陪父皇也好。」
「兒臣乏了,就不送母妃了。」
望著他決然而去的身影,周貴妃惱得用力「哧啦」撕碎帕子。
「妖女,盅惑人心的妖女,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湯?原以為毀了她的臉,他就會死心……既然這樣,我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