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淺淺的,帶著由衷的喜悅,婉轉出口,「好了。」
這聲音,是天籟。這兩字,是救贖。
寧易非渾身一松,嘴一張,突地「噗」的吐出一口血來。只來得及在眼皮闔成一線之前匆匆的、複雜的、不舍的看她一眼,然後便失去意識,徹底陷入無邊的黑甜困境裡。
「寧易非?」
洛瑤見他垂眸而倒,心裡的歡喜登時化為萬束刺肉的針。
他體內的毒太霸道,且還是冰火兩重,她冒險用了截脈法——如今卻在最後一步遭到反噬!
就這樣放棄嗎?
「寧易非,你要放棄嗎?」她忽然俯身,憤怒地一把揪住他衣領恨恨吼了一句。
陷入重度昏迷的寧易非似乎聽到她憤怒悲絕的吼聲一樣,居然發出微弱一聲,「不!」
少女眼眶一熱,含淚低笑,「不放棄就好。」
「天無絕人之路!」
就算真無路,她也要闖出一條血路來。
洛瑤深吸口氣,瞬間將心頭紛亂壓下去。
探向寧易非的脈搏,她不由再次深深慶幸自己離京前準備那顆藥丸。若沒有這顆藥丸,現在他的心脈只怕已盡被霸道的毒素反噬侵蝕。
「接下來,我們要一起向天鬥了。」
說罷,她望著他模糊面目,微微張嘴摒卻一雜念俯了下去。唇瓣相接,是柔軟,是折磨,更是生死相牽。
她先要做的,就是喚起他漸見微弱的呼吸。
唇貼著唇呼吸相連一會之後,寧易非的氣息平穩了些。
「好了,接下來該繼續施針。」少女輕呼口氣,目光匆匆瞥過他雪白容顏,再次拿起兩根銀針。
既然梳導無望,如今只能強行抽離了。
十指連心,雖然這針刺的力度不大,昏迷中的寧易非仍感覺疼痛一樣輕微抽搐了一下。
刺破雙手,接著便是雙腿。
不知時光如何流轉,洛瑤一遍遍在黑暗中睜大眼睛使勁觀察他的血流情況。
在不停重複的站立彎腰俯身蹲下中,她漸漸感覺頭暈目眩。
但是,這個時候她若倒下,寧易非必定生還無望,她最後只怕也活不了。
為了心頭那口氣,她咬牙堅持著,默默地堅持著。實在累得兩眼發昏,她便順手給自己紮上兩針刺激一下神經。
然而,就在情況稍稍好轉的時候,卻在眨眼間,寧易非的情況再度惡化。
她望著他青紅交織的手臂,欲哭無淚地僵著雙唇,久久無聲。
「失去壓制,這冰火兩重毒竟然失衡,現在又開始撕扯他的身體!老天,考驗人也不用這麼殘忍吧!」
知不知道現在,她身邊無人無物甚至連口吃的都沒有,唯一的希望就是讓他活下去……。
可惜,老天高高在上,或以悲憫的姿態俯瞰眾生,或以冷漠的眼神無情垂望。
這個時刻,洛瑤除了一遍遍想盡辦法努力自救,誰也指望不上。
「我就不信,閻王敢跟我搶人。」洛瑤一咬牙,橫下心來將頭上珠釵拔在手,狠狠往腕間刺去。
她的血靠數百種名貴藥材滋養著,並且這一養就是十幾年,可以說,她本身就是珍貴藥材的活體。
珠釵破脈,素手瞬間血流如注。
她一邊讓手中血滴入他嘴裡,一邊拿銀針刺探壓制著反覆掙扎想反轉侵襲的兩重毒。
這法子,既是用她本身之血換他無用之血,也可以說是無奈之下以毒攻毒。
若換了別人,縱然有一身她這樣的血液,沒有這樣的醫術在手,或者有這樣的醫術,沒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也絕不敢做出一邊放血一邊施針之事來。
偏偏,洛瑤就做了。
這樣匪夷所思,讓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幾乎不假思索便做了。
外面星移物換,溶洞內,不知世事輪迴。
洛瑤除了知覺漸失外,心裡卻慢慢高興起來,她最後破釜沉舟這一招以毒攻毒看來正在起效。
寧易非的面色緩緩好轉,他體內的毒素,在她強橫壓制下,已經沒有反彈之力。而她的血液,漸漸洗滌過去,將他血脈里沉積經年的毒素污垢也逐漸緩慢掃了出去……。
她心裡再一次無比慶幸起來,幸虧之前幾個月,她用溫和的法子調理著他身體。
若非如此,突然用上如此霸道之法,只怕最後他體內毒素除盡,他的生命也走到盡頭。
「寧易非,你可千萬千萬給我爭氣點,別辜負我……。」
她手一顫,拔掉刺在他人中一根銀針,隨即頭一垂,整個人便無力軟倒下去。
銀針一拔,寧易非便幽幽轉醒過來。
他心裡一喜,然後目光瞥過旁邊,望見已纖瘦如紙片般靜臥在側沒有聲息的少女,微揚的唇角立即僵如頑石。
他顫顫伸出手,連輕喚的聲音也帶著艱澀的恐懼,「洛瑤?」
沒有回應,他顫抖的指尖緩緩探到她鼻翼下。
氣息仍在。
一瞬,他胸腔迸發出巨大的難言喜悅,「太好了,你還活著。」
半個時辰後,洛瑤在食物的香氣中幽幽醒來。
眼皮半睜,她腦子還處在極度混沌當中,不由自主輕喃一句,「地獄還有飯吃?」
旁邊,有男聲低低愉悅而笑,「你那麼厲害,閻王哪敢收。」
少女皺了皺眉,望見黑暗中光澤盈盈的俊朗側臉,她的神智終於漸漸回來,「你好了?還抓了魚回來?」
「嗯,大好了。」他應得很輕,似是怕聲音稍重便會驚醒這夢幻一般的結果。
「魚剛剛好,你嘗嘗。」他將一條剛用內力弄熟的魚遞到她面前,又有些遺憾道,「可惜沒有鹽。」
「沒有鹽算什麼,只要你能好好的,就算我繼續餓著肚子沒有魚吃也沒什麼。」少女眉眼彎彎,由衷地高興笑了起來,看著他遞來的魚,恍惚之中竟莫名從心裡生出一種苦盡甘來之感。
「那你快吃吧。」寧易非深深凝著她,生怕一陣風吹來就將她捲走。
少女掠他一眼,苦笑,「我沒有力氣。」
天知道她之前放了多少血?
天知道在他醒來之前,她餓了多少天?
寧易非一怔,眼裡閃過痛意,隨即輕輕蹲下,溫柔扶著她肩膀,「我餵你。」
少女瞥過他半環抱的姿勢,渾身不太自在地僵了僵,「不、不用了。你將魚擱在前面,我試著咬就行。」
寧易非挑眉,好看的唇角也微微上挑,他定定盯著她,沒有開口再說一個字,只默默將串著的魚往她唇邊遞去。
在他無聲堅持的眼神下,洛瑤只能暗下鄙夷自己一番,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張嘴咬下幾近貼著嘴唇的魚肉。
一條魚下肚,洛瑤感覺自己總算重新活過來了。
不過之前她放血過多,縱然感覺好些,仍沒有力氣站起來。
「你何必那麼傻,萬一我堅持不下去了呢?」寧易非又堅決餵她吃完第二條魚,目光凝著她包紮過的手腕,眸中痛惜又深幾分。
「你不怕把自己性命也賠上?」
埋怨的口吻質問她的時候,他心底湧上的是濃濃的憐惜與無邊痛意。
這世上,有幾日願意拿自己性命來賭他人?又有幾個明知兇險無望仍不離不棄?
少女微微垂著眸,語氣淡淡,「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知道我答應過你的,一定要堅持下去。你不放棄,我就不會放棄。況且,我可不容許小神醫的招牌被人砸了。」
寧易非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眉梢都似含了淡若春風般的溫柔憐惜,「還好,我沒有砸你招牌。」
她不會知道,當他醒來看見她手腕還在流血,還是朝著他嘴巴流血,那是一種怎樣永生難忘的震撼。
她也不會知道,當他探出她氣息尚在,那一剎他有多欣喜若狂,多感謝上天對他仁慈一次。
幸好,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她會好起來,以後,他必再不讓她受今日之痛。
「不知道我們在這過了多少天,你現在想到辦法出去了嗎?」
稍微恢復了一些力氣,洛瑤立刻就關心起他們眼前的處境來。
即使這暗河裡有魚,即使他身體已好了大半,他們總困在裡面也不是個事。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曾了解過卓雅丹的地貌嗎?」寧易非默了一瞬,雙眸含著柔和之光凝著她蒼白面容,「若我估計沒錯,這條暗河的出口應該就在三四里外。」
洛瑤一聽,立即高興得騰地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麼,我們趕緊出去。」
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願意多待。
「你身子太虛弱,眼下不宜再涉水。」寧易非看著她,溫雅嗓音里透著堅持,「我們再等兩天才出去。」
洛瑤雙目一轉,張嘴就要反對,他卻忽地湊過頭來。清冽氣息籠罩下來,她微張著眸,驀然便啞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