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旭日東升等到日影西斜,寧易非終究沒在溪邊三里南面坡下等到洛瑤。
「小姐,這是寧世子托人捎來給你的東西。」墨玉捧著一個木盒入營帳內,有些好奇地瞄了幾眼。
少女眼角餘光掃過木盒,眉梢立時浮出一絲惱意。默了一下,才怏怏道,「拿過來。」
墨玉聽話的將木盒拿到她旁邊的桌上,「小姐,要打開嗎?」
洛瑤皺了皺眉,「打開吧。」
既然收下,總不能不看清楚裡面的葫蘆賣什麼藥。
墨玉一會就從木盒裡拿出一個泥黃色的東西來,她打量幾眼,驚奇道,「小姐,奴婢聽說卓雅丹的聖物就是這樣一個杯子,這是不是?」
「聖物?」洛瑤涼涼一笑,將她手裡的杯子接了過來,「如今卓雅丹的聖物已不值錢。」
她將杯子對著燈火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終於在杯子內壁底部發現兩個小字。
「北堂?」
疑惑一瞬,洛瑤盯著手裡所謂的聖物,眸色漸漸變深。
墨玉不知其意,「什麼北堂?」
洛瑤自嘲一笑,隨手將杯子擱在桌上,「想不到,我差點陰溝裡翻船。」
冒名及時送兩匹馬過來的人,不是寧易非,而是那個在大年初一被她暗整過的北堂征。那個紈絝竟然也隨行來春獵?
那兩匹馬,是北堂征弄來的。不過他與墨水靈素不相識,應該沒有參與到後面的事。
這麼說,當日她匆匆一瞥捕捉到在山脈邊掩映避走的,仍另有其人?
想著想著,洛瑤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墨玉,北堂明珠家裡有哪些兄弟姐妹?」
能夠隨行前來春獵的,基本都是京中三品大員及家眷。京中姓北堂的人不多,三品以上的官員更少。
洛瑤忽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腦袋,之前她怎麼一直沒想過這個可能。
墨玉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小姐與北堂小姐交好,竟還不知她家中之事?」
洛瑤心中一動,隨即卻不知什麼滋味的苦笑道,「該不會,我們天澤大名鼎鼎的少年將軍北堂牧就是她親哥吧。」
那可是個比她哥哥厲害許多的人物,也是寧國公府的頂樑柱,是四大國公府年輕一代最為傑出的人物。
墨玉不解地眨了眨眼,「看來小姐都知道了嘛。」
「不,我還有不知道的。」洛瑤苦笑著吸了口氣,似乎有些難以接受的緩緩問道,「明珠她二哥,該不會是胡天酒地紈絝為生的北堂征吧?」
墨玉不以為然道,「誰家都不可能全部占好的,北堂小姐的二哥……在北堂將軍的威名下,胡混一些也很正常。」
很正常?
洛瑤再次無語苦笑,記得當初北堂征就曾無比驕傲地提了一句「我大哥……」,當時她壓根就沒法將那個混帳與北堂牧聯繫一塊。
墨玉見她苦笑連連,當下疑惑道,「不管誰是北堂小姐的兄長,這也不影響小姐與她交往啊。小姐你的兄長我們的大少爺,比起北堂將軍,同樣不遜色。」
墨玉哪裡知道她與北堂征之間的過節。
洛瑤心下有些氣悶,想當時若不是她見機得快,說不定墨水靈的下場就是她的寫照。
可北堂明珠,是她重生後,第一個一見就心生好感的姑娘。
想了半晌,洛瑤慢慢想起很多事來。北堂夫人曾出入過周貴妃的營帳,然後,有周貴妃想逼認她為義女之事。再然後,有王婕妤……。
「真是好樣的!」北堂征!
她還真是小瞧了這麼個混帳東西。
目光不經意瞄過桌上的泥黃色杯子,洛瑤心緒又微微亂了起來。
寧易非巧妙化解那天被動局面之事,她後來自然也聽說了。
可那個人送這隻杯子過來什麼意思?
除了讓她知道安排聖物一事另有其人外,難道還想讓她……?
「小姐,你別那麼用力握這杯子了,奴婢看著心疼。你手都弄紅了。」
「哦,沒事。」洛瑤瞥過自己泛紅的手背,慢慢鬆手回復平靜。
那兩匹馬的事,終究因為她心裡下意識先入為主認定了他,更潛意識相信他。
所以在後面的檢查,她並沒有那麼細緻。
什麼時候,那個人已經可以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到她的心情與決定?什麼時候,她心裡已經對他放下防備警戒?
這是洛瑤悶在營帳里反思兩天也沒想出結果的事。
她不是惱寧易非的好意,而是惱自己漸漸降低的警惕性與防備心。
想到這裡,她忽然閉上眼睛,冷聲道,「將東西收進盒子,隨便塞哪個角落都行,只要不礙我眼就好。」
墨玉詫異地張大嘴巴,可見她面容冷清,並閉著眼睛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只好默默按吩咐將那隻杯子放好。
又一天過去,寧易非仍舊在溪邊三里南面坡下等洛瑤,仍舊從日出等到日落,也沒有等到他想等的姑娘。
夜半的營地,除了少數值夜巡守的士兵外,大多數人都沉睡在夢鄉里。
誰也不知道,在寂靜的深夜,有頭兩眼冒綠光的猛虎悄悄避過巡守士兵的防線,慢慢嗅著氣味來到了女眷的營區。
這隻猛虎似乎通人性一般,它一聲不響地嗅著走著,一個個營帳尋過去,在洛瑤的營帳前嗅了幾下似在確定什麼。它在外面停了一會之後,忽然張大嘴巴兩腿一騰就兇猛往裡撲。
「什麼人?」裡面有遲鈍的喝問聲響起,但很快,野獸的嘶咬聲與人類的慘叫聲就交織在一起。
這樣的夜晚,本該早就睡下的繼夫人墨秋言卻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她乾脆披衣起來,挑亮如豆燈火,望著不時爆響的燈芯怔怔出神。
「為什麼我總覺得今夜心神不寧?」
嘆了口氣,她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入嘴卻驚覺涼意瘮人,遂擰著眉頭將杯子擱下。
「夫人,你怎麼起來了?」在裡面打著地鋪守夜的丫環迷迷糊糊聽到響動,睜開一絲眼縫瞄了瞄,見繼夫人沉著臉在發呆,登時嚇得睡意全無。
丫環小心翼翼瞄了瞄她,「夫人要喝水?」
繼夫人搖了搖頭,「我想出去走走。」
「這個時辰?」丫環瞄一眼外面漆黑蒼穹,委婉勸道,「夜裡風大,夫人這時辰出去容易著涼。」
繼夫人隨手拿了件披風往身上一系,「這樣就好。」
說罷,她想了一下,竟朝丫環擺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別跟著。」
繼夫人已起身往外面走,「我這麼大個人,難道還能走丟不成。」頓了頓,她聲音微厲阻止,「別跟來。」
丫環無奈,只能獨自坐立不安留在裡面眼睜睜看著她走出去。
繼夫人出了營帳沒走多遠,忽撞見有數名黑影正朝這邊女眷營區悄悄潛過來。
她登時大驚,但也立時機警地拖著發軟的雙腿躲到高大的氈頂後。過了好一會,她雙腿才不再發軟打顫。
正想著將這一發現告訴給巡守的士兵,誰知就在她走出去瞬間,眼角無意一掠,竟似掠見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
她渾身一僵,雙腿登時似灌了鉛般,沉重得怎樣挪也挪不開半步。
用力吸了好幾口氣,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皺著眉頭思忖一會,隨後決定悄悄跟上那列黑影。
尾隨著跟了大約三四百米的距離,她瞧準時機,忽低聲喊道,「成瑋?是你嗎?」
那列黑影聞聲,立時齊齊殺氣大盛朝她隱身處望了過來。
隊列中,一人似是低低與其他人說了幾句什麼。然後那些黑影才繼續若無其事往前去,待到那列黑影走遠,繼夫人撫著自己呯呯直跳的心臟,慢慢現身出來。
「母親,你不在營帳里休息,到外面來幹什麼?」
夜色里,微弱光線下,洛成瑋將面巾拉下。一張鉗著狠戾雙眼卻滿是青郁的臉慢慢露在繼夫人面前。
繼夫人不答,反四下望了望,飛快拉著他往氈頂後面躲起來。
「我問你,你怎麼偷偷跑來卓雅丹?我不是讓你在府里好好待著嗎?」
「你妹妹雪琪是不是也跟你一起過來了?剛才跟你一塊那些都是什麼人?你們打算幹什麼?」
洛成瑋用力捊掉她的手,眯起雙眼盯著她,唇邊緩緩浮出一抹古怪又快意的笑容,「母親整天只會叫我們忍耐叫我們等,到底要讓我們忍到什麼時候等到什麼時候?」
繼夫人看見他的笑容,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瘮人得慌。
她吞了吞口水,嘶啞著聲道,「對付洛瑤那個賤人,我自有主張,你和雪琪就不要再摻合到裡面來了,好不好?」
洛成瑋抬頭掠了掠遠處,唇邊笑容詭異莫測,吐出的字音比臘月冰雪還冷幾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