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禍端

  出瞭望江樓,洛瑤便不再停留,坐著馬車直接回安國公府。

  誰也沒有料到,離瞭望江樓兩條街後,忽然有人打馬自岔路奔出,直接勒住韁繩攔在路中央。

  車夫見狀,只能緊急停車。

  洛瑤毫無準備之下,一時收勢不住,頭部還撞到了車的轅門處,當即腫起個包。

  外面突然飛馳而來的馬蹄聲,洛瑤也聽到了。她揉著額頭,立時沒好氣斥問,「哪來的冒失鬼?」

  「洛瑤,為什麼你待我永遠如此冰冷無情?」

  洛瑤驟然聽聞這控訴的口吻,難得一時腦袋空白片刻。

  「對寧易非席無痕之流的殘廢,對寧煜那樣狂妄無知的傢伙,你都可以和顏悅色笑臉相迎。為什麼獨獨對我橫眉以向冷眼相待?」

  洛瑤心裡轟地有把火被點著,她來不及細想這把火冒出的緣由,已然冷笑一聲,隔著帘子對外面之人道,「六殿下突然攔我馬車,我是福大命大運氣好些,如今還能坐在這裡跟你說話。若是運氣差一些,現在已去鬼門關報到了,殿下覺得我還能笑出來嗎?」

  笑臉相迎?

  寧弦還真是犯賤。

  前世,她對他掏心掏肺,即使心裡再苦再難過,也極少在他面前表露出來。

  她倒是對他和顏悅色相待了八年,可最後她又換來什麼?

  如今她甩他冷臉,他反而蒼蠅一般粘上來,怎麼趕都趕不走!

  她以前還真看不出,寧弦這男人是天生的賤骨頭。

  「我心裡在乎你,又怎麼可能真令你受傷。」寧弦默了一瞬,忽然揮出一道掌風將帘子掀開,「但是你,卻一再二,二再三毫不留情傷害我。」

  洛瑤啞然。

  這話聽著,她怎麼聽怎麼覺得奇怪。

  他在控訴,他對她情深不移,她對他怨恨交加?

  這個自戀自大自以為是到一定程度的男人,看來她只有膜拜的份,閒話還是別說了。

  洛瑤說罷,示意元香拉好帘子。

  然而,那道厚重的帘子此時卻似突然定了形一般,元香輕輕一拉,竟然一動不動。她掃一眼外面駿馬之上面色不豫的男人,稍稍用了力,但帘子依舊紋絲不動。

  洛瑤視線在元香臉上打個轉,隨即示意她鬆手。

  眸光直直刺出外面看似溫和無害的男人,冷冷道,「請問殿下還有何事?」

  有事快說,她可沒興趣留在大街吹冷風。

  「你剛才在望江樓與寧易非一起用膳?看你的樣子,似乎跟他一起用膳甚是開懷?」

  少女眉頭蹙起,她不管寧弦是巧合看到她與寧易非一起還是跟蹤得知,也沒興趣看他一副捉姦在床興師問罪的正義嘴臉。

  「六殿下,」她盯著他,冰冷眼眸寫滿不耐,「無事,請讓開。」

  「為何你那麼做?」她目光憎恨明顯,他眼神也陰沉不讓,「你告訴我?」

  洛瑤斜睨過去,冷笑,「什麼為什麼?」

  寧弦握著韁繩的手背隱隱冒出青筋,「你知道我在問什麼,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也別跟我繞圈子。洛瑤,我的忍耐有限。你,最好別一再挑釁我的底線。」

  洛瑤訝異地瞪大眼珠,她此刻神情看起來懵懂又無辜。

  但寧弦知道,什麼茫然懵懂無辜?統統不過她裝出來迷惑別人的假像而已。這個女人,骨子裡既冷酷又狡猾。

  他對她一再示好,她卻屢屢對他冷酷無情。

  前些日子,她偶然機會下與太子多聊了兩句,當時很順便提了提太子身邊的伴讀謝允是個人才。

  她真的只是順口那麼一提而已。

  是太子自己疑神疑鬼,哦不,是聯想力豐富,或許當時沒想到,過後想起曾經讓他吃了暗虧的巡城兵馬司同知章丞,進而懷疑自幼一同讀書習武一齊長大的心腹謝允,那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太子如何懷疑到自己鐵桿心腹謝允身上呢?

  哦,她想起來了。

  記得那次閒談之後,她稍稍朝周拔暗示了一下。

  作為寧弦看重的幕僚,周拔知道的內情完全不比她這個「曾經」的枕邊人少。

  於是,太子在適當的時機知道了謝允早投靠到六殿下寧弦的陣營,一份絕密的、只有太子與謝允兩人知道的名單,卻從寧弦府中流了出來,這不是最直觀最刺激的鐵證麼?

  再後來,太子似乎還念及舊情不忍對謝允下手,她不得不暗中添了一把火讓太子蒙受小小損失。

  然後,謝允就沒有然後了。

  謝允一死,表面是太子失了倚重的左膀右臂,實際是寧弦痛失安插在太子身邊的重要眼線。

  想來這些日子,太子暗中拔除他不少勢力吧?

  焦頭爛額的日子,不太好過?

  其實他更想質問她,應該是她到底怎麼知道謝允的底細吧?

  「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非要那麼做?」寧弦略帶冷冽的聲音驚回洛瑤微微恍惚的神志。

  她笑了笑,迎著他惡狠狠冷酷又夾雜著痛苦無奈的眼神,輕聲道,「我不明白六殿下攔著我,到底想問什麼?」

  「洛瑤,」隨著這一聲溫和無奈的低喚,寧弦強硬冷酷的氣勢忽泄得無影無蹤,隔空相望,他漆黑眼瞳中,甚至還洋溢出能讓她明顯感受到的溫柔情意,「不管你心裡如何惱我怨我,以後別再做那些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好嗎?」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營營汲汲,那麼努力那么小心翼翼往那個位置爬?」他低嘆口氣,看著她的目光憐意如月。溫和的、淺淺的、輕輕的,帶著軟軟拿她無可奈何的寵溺。

  他凝視她面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脈脈情深,「那是因為,我發過誓長大後要好好保護我娘,再不讓她像我小時候那樣受人欺凌。」

  「我以為,你能懂我。」他嘆口氣,看著她,眼中憐意更濃兩分,「畢竟你養病回府後的日子,並不好過。」

  「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在杏林鎮相見,那個時候的你,狼狽而可愛,獨立又堅韌,所以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我這輩子在等的人,你就是我心中想要的姑娘。」

  「為了保護我娘,保護你不受他人凌辱欺侮,我只能告訴自己,一定要變強,待我有朝一日成為這天下主宰,到時誰也不能再欺辱我在意的人。」

  這一往情深的話,洛瑤不是第一次聽到,但卻是第一次聽聞寧弦袒露野心。

  她心裡沒有半點喜悅,眼底反划過隱隱憂慮。

  聽了這席話,她的車夫……。她擔憂的目光自車外收回,輕輕滑過一臉平靜的元香。

  「六殿下說完了嗎?」洛瑤冷笑一聲,滿臉不耐打斷他,「說完,就請讓路。」

  寧弦默默掠一眼坐在門邊的元香,寒風吹過,帶來一地涼意。洛瑤將他神情收進眼裡,心突地驚了驚,不對,剛才一席話,他雖是臨時起意,但他對元香,卻一早起了殺心。

  「元香,你記住,你的命是我救的,除了我,誰也無權取你性命。」

  「小姐,奴婢知道。」

  洛瑤這話與其說是說給元香聽,不如說是有意提醒寧弦,元香是她的人。

  駿馬上,寧弦溫和的臉龐下,一雙看似病弱的眸子暗藏著陰鷙冷酷的厲芒。那厲芒隨風轉過,在元香身上停留一瞬,又隨即滑開。

  他凝著洛瑤,心頭情緒攪動莫名。

  洛瑤,這個女人除了容貌微瑕之外,她敏銳冷酷甚至護短的心思,都那麼讓人驚嘆。

  可為什麼,這樣一個女人卻偏偏對他不假辭色?

  他緩緩策馬,將路讓出來,眼眸微微眯起,在冷風中目送她離去。

  洛瑤回到府後,相隔不過一個時辰,就聽到車夫意外去世的死訊。

  其時她正坐在窗邊,望著外面迎著瑟瑟冷風頑強努力展顏的茶花。聞訊,她沉默良久,垂下眸來,低低嘆了口氣,對羅嬤嬤道,「按規矩給他家裡送筆安家費,另外,從我的銀兩中再拿五百兩送去。」

  車夫枉死,是她冷眼旁觀下明知的無辜。

  這筆帳,她總有一日,會向寧弦討回來。

  正在屋內擦劍的元香動作一頓,目光複雜地瞥了瞥她,復又繼續安靜低頭拭劍。

  這日,整座安國公府都忙碌起來。

  按照習慣,在迎接新年前,洛氏一族會集中前往宗廟祭祖。

  旅長雖非安國公府一脈擔任,不過以身份顯赫,卻是安國公府一脈為最。所以歷年祭祖儀式,皆由安國公府選人出來主持。

  在天澤,嫡出子女皆有資格進入宗廟主持祭祖儀式。

  是以洛瑤作為安國公府的當家,這一大早也忙碌開了。

  一個時辰後,洛瑤率眾進入宗廟。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上香。」司儀喊聲嘹亮,以洛瑤為領伏地下拜,數百人同時虔誠跪拜,場面肅穆又壯觀。

  三拜之後,洛瑤起身,接過墨玉遞來的三炷清香,親自點燃。

  「嚓,嚓,嚓……」一下接一下劃火摺子的聲音響在這肅穆人群中,漸漸引來大家驚恐的目光。

  洛瑤凝著手中清香,眉心蹙起,巴掌大的小臉在寒風肆虐天氣里,顯得分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