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
洛瑤停下腳步,扭頭,一字一頓道,「我親自去請大夫。」
她語氣十分平淡,可老安國公卻從她平淡語氣里聽出了強自壓抑的戾氣,那是憤怒難舒下所產生的強烈怒火。
他心頭驚了驚,微微擰起眉,「瑤丫頭……。」
洛瑤搖頭,「有什麼話,請祖父稍後再說。」
洛瑤親自去請大夫,這句話另一層意思,就是說她要親自出手。這讓老安國公越發擔心洛長健在裡面到底出了什麼事,能讓這個孫女憤怒至此卻又冷靜至此。
一會之後,衛王府的晉老就隨洛瑤來到了柏苑。
但這個時候,寢房裡面不時冒出的稀奇古怪聲響還未停歇。
洛瑤沒理會老安國公那一行人,帶著晉老在外面等了等,隨即吩咐,「楊開,千帆,你們快進去替三少爺收拾收拾。」
這收拾,不外乎是替洛長健穿好衣裳而已。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楊開出來稟道,「大小姐,少爺他已經收拾好。」
洛瑤想了想,「將他帶到東廂房來。」
除了洛瑤,眾人看見踏出房門的洛長健皆大吃一驚。因為眼前,洛長健目光煥散,但滿面又潮紅如赤。這時候,洛瑤自然不容他們問長問短,留下晉老看診,其他人皆被隔在門外。
老安國公百般不是滋味在廳中捧著茶,又過了一會,才見晉老滿臉嚴肅走出來。
「晉老,長健他情況如何?」
晉老看了看眼前不過豆蔻年華的安靜少女,不由得心生幾分佩服。她明明知道自己弟弟身體情況,此刻還能若無其事站在這裝出焦急模樣等他診斷。
「老爺子,三少爺他情況,」晉老越過洛瑤,直接朝坐在主位的老安國公道,「很不好。」
老安國公心頭一涼,他沒急著詢問,倒下意識先看一眼洛瑤。見這個孫女神情平靜,但眼底明顯覆著一片冰冷陰影,他越發覺得心頭沉重。
「如何不好?」安國公皺著眉頭接著問,即使他心裡不在意洛長健這個兒子,外人面前也不得不做做樣子。
「他混食了兩種能致幻及助興的東西,又誤了診治時辰,」晉老眼角瞄了下洛瑤,愛莫能助嘆了口氣,「唉,他這輩子……就這樣吧。」
「晉老的意思,是什麼意思?」雖然心覺不好,但安國公對他模稜兩可的回答還是十分迷惑。
晉老掠了眼洛瑤,又瞥了瞥在場幾位未曾婚嫁的少爺小姐,咳了一聲,方沉聲道,「就是說,三少爺陽剛本源被憋壞了,以後大概一輩子都好不了。」
洛千重只覺轟的一聲,臉上瞬間燙得似被火燒一般。
他惱怒莫名,卻一時又找不到發泄對象,只得隱忍地從齒縫擠出疑問,「晉老的意思,是說犬子中毒嗎?」
晉老遲疑一下,「也可以這麼理解。」
安國公黑著的臉莫名抽搐一下,他深吸口氣,又問道,「有勞晉老了,我想問一下,賓客他們如今情況如何?」
晉老瞥一眼洛瑤,見她一直垂眸默不吭聲,只好又答,「他們已無大礙,只需再休息片刻就可自由行動。」
「令郎的情況……」晉老皺著眉頭想了想,「我稍後開張方子,雖然治不好他衰竭的根源,不過對他身體恢復有好處,你們抓了藥煎給他吃吧。」
「好的,多謝晉老。」
安國公讓人將晉老送出去,立時便沉著一張臉盯住繼夫人,「中毒,又是中毒,還是如此下三濫的東西,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府里變成毒窟了?」
也不待繼夫人開口說話,洛瑤也看著老安國公,淡淡道,「祖父,我覺得有必要徹查一下這些事情。」
「今日,躲在暗處的小人可下毒害賓客與長健,他日,自然也可隨時下毒害了府中其他人。」
老安國公心裡沉沉嘆口氣,面上不露聲色看著她,問道,「你想如何徹查?」
如何徹查?
不過,大張旗鼓的搜查,只怕這些人誰都不會答應。而且,這樣搜查也斷然搜不出什麼來。
「其他的事我管不著,就是三弟柏苑這裡,」洛瑤冷哼一聲,「我勢必要親自問一問,他之前都吃過什麼用過什麼又接觸過什麼。」
言下之意,若揪不出柏苑的內鬼來,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繼夫人心裡這一瞬卻有不好的預感,就算真讓洛瑤揪出內鬼,她又真會肯善罷甘休嗎?
自從數月前,洛長健發生過一次落水意外後,柏苑就在老安國公全力保護下。誰知今天還是出了這樣的憾事,也難怪這丫頭會憤怒抓狂。
老安國公暗下長嘆一聲,有些愧疚地看著洛瑤,「既然你想問,那就問吧。」
有他這句話,別人縱使心裡如何,也絕不敢再阻撓洛瑤。
「那麼現在,請祖父與他們先行離開,」洛瑤繃著臉,連看也沒看洛千重一眼,這逐客令下得絲毫不客氣,「我要開始問了,待有了結果,自會向祖父稟報。」
老安國公點了點頭,負手站起,「好,你慢慢問,有什麼需要儘管派人跟我說。」
他這是承諾,在這件事上將會無條件支持她。
「謝謝祖父。」少女微微躬身,將人請離柏苑。
「千帆,你將三少爺兩個時辰前接觸過的東西,一一告訴我。」洛瑤在主位坐下,面無表情吩咐下去。
「稟大小姐,兩個時辰前,三少爺跟平常一樣用了午膳。其中菜式有八寶鴨、話梅雞、糖醋魚、香芋炆扣肉,還有一盅茶樹菇燉雞湯。」
洛瑤仔細聽著,隨即給旁邊的墨玉遞個眼色,墨玉便快步走出屋外。一會,墨玉拿了單子回來,並稟道,「小姐,奴婢去廚房檢查過了,這些菜裡面的用料沒有問題。」
洛瑤隨後又仔細問了洛長健其他起居習慣,從他的用具及接觸到的任何東西,她一一都親自檢查,但俱無發現。
「不可能,我一定漏掉了什麼東西。」
她自言自語著,不經意走到院子堆砌的假山,旁邊就地擺放著幾盤月季花。她忽地眯了眯眼,蹲下身來挪開花盤仔細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散落一些花泥,臉色驀然沉了幾分。
「千帆。」她起身,撥開擋著視線的石榴枝,嘴角噙著森然冷笑走回屋中,「讓安伯來見我。」
一會之後,柏苑的管事安伯恭謹前來,「大小姐,你找奴才?」
洛瑤點頭,一瞬不瞬盯著他,直接問,「安伯,我問你,院子假山旁原來擺放有幾盤月季?」
安伯略為想了一下,「一共擺了三盤。有什麼問題嗎,大小姐?」
「有什麼問題?」洛瑤微微一笑,她雖在笑,可雙目卻透出一種讓人畏懼的冷芒,「安伯,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安伯一驚,臉色登時白了一層,「請大小姐恕罪,奴才想起來了。三少爺午膳之後,在假山附近玩了一會蛐蛐,結果弄壞一盤月季,奴才就讓人換了盤新的上去。」
說完,他雖然憂心忡忡但神色仍舊迷惑。
洛瑤心頭一緊,掌心莫名滲出冷汗來,「誰將弄壞那盤月季搬走的?讓人來見我。」
安伯哆嗦一下,面露愧色低下頭去,「大小姐,是李榮。」
洛瑤眉頭蹙起,就聽得他接著往下說,「李榮將月季搬走之後,直到現在還沒見人影。」
她眯起雙眸,嘴角慢慢拉開冰涼弧度,「這麼說,他潛逃了。」
安伯忐忑地打量她一眼,「大小姐,這個李榮平日勤勉機靈,或許只是有事耽擱一時不及回來而已。」
一旦烙上逃奴的記號,李榮一輩子算是毀了。
從這話,洛瑤就知道安伯是個善心的,但柏苑需要的不是只有善心的管事……!
她閉了閉眼睛,復睜開,神情已冷冽無比,「我倒希望如此。」
逃奴而已,怎及得上謀害主子的罪名重!
她剛才在院子裡,就在那排擺放月季的位置,在其中一個花盤底下發現印記沒有完全吻合,然後——她在最新換上那盤月季的底下發現了一些漬液。
那是澆灌在花葉上,不小心滴落地面的殘漬。
那殘漬,是用牛角花熬成汁形成的。牛角花本來具有助興催情之效,再與菜餚裡面的香芋結合一起,便會起到極強的致幻及助興作用。
但是,將牛角花熬成汁澆到花葉上,花汁揮發之後,別說殘渣就連氣味也不會留下一絲。
對方還不放心,最後乾脆弄壞月季連盤全部搬走。
果然無所不用其極。
洛瑤閉了閉眼睛,默默握著拳頭,拾步往雅苑走去。她纖細而挺直的腰杆,遠遠望去,竟似一柄永遠也不會為風雨折彎的標杆一樣。
那樣冷,那樣硬,那樣筆挺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