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拿著本子揚了揚,「你總不會讓我自己看完整本手札吧?」就算她不介意耗時間,難道他還不介意她將不該看的都看完?
寧易非掠她一眼,從她微挑的眉梢中似乎一眼看出她在想什麼,「你想看,便看。」
少女愕然,這麼說他真不介意她隨意翻這本手札?目光不經意撞上他幽深眼眸,忽不知想到什麼。
「別,我可不想一整日都耗在這裡。」少女嘀咕著,壓下心頭一霎慌亂,臉上帶幾分嫌棄的味道瞥他一眼,又將本子推了過去,「要不,你指出該我看哪頁?」
室內盪過男子似有若無的嘆息聲,「你最想看的,就在五十八與五十九頁。」
洛瑤拖過本子,目光越過他指尖直接落在翻開的頁面上。她看得非常快,不過眨眼功夫,就將兩頁手札都看完了。
然而看完之後,她心中卻掀起不小波瀾。她抬頭看了眼寧易非,微微沉著臉,再低頭重新看一次那兩頁手札。這一回,她看得十分仔細,速度也慢了下來。
略略有些泛黃的紙面上,清秀絹逸的字體寫道:「小狸這頑皮的小傢伙東奔西竄,將我帶到荒廢的小院。平日無人的小院,這時竟然有人。我一時好奇抱著小狸悄悄靠近,隱約看出那是女子的背影。她正在一方石桌旁聚精會神做著什麼,我看過去,見石桌上放著一隻裝著紫色液體的瓶子。」
「這種透明的琉璃瓶太珍貴了,我更加好奇瓶子裡裝的是什麼。她搗鼓一會,大概好了。拿著杯子想了片刻,就拿著瓶子往不遠一棵槐樹走去。接著,她將液體倒到樹下半人高的小樹,一會之後,小樹根部竟冒起白煙。」
「我隱約聽聞她說了句成了,然後她擰緊瓶子,起身要往外走。我終於看清她的臉,想不到在這小院古古怪怪的人竟然是顏側妃。」
另一段又寫道:「三天前安國公府的洛夫人產下龍鳳雙胎,京城轟動。我也好奇那雙龍鳳胎,今日洗三,我選了禮物高高興興前去觀禮。但觀禮時,我看見產後三日的洛夫人,她雙手十指,本該粉紅細嫩的指頭卻呈淡淡的紫。」
「我當時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沒往深處想。直到後來,聽聞洛夫人漸漸纏綿病榻病入膏肓,我又一次偶然撞見顏側妃在調試數年前那種紫色液體,才逐漸將兩件事聯想起來,但這事始終只是我心中懷疑,待我想方設法欲去查證時,洛夫人已魂歸離恨,仙遊而去。」
兩頁紙,幾段話,分別標著幾個日期,其中還有幾句不同墨跡的批註。
洛瑤合上手札,長睫微微垂著,安靜貼合地覆著眼瞼,讓人窺不見一絲她眼底情緒。
寧易非掃過她隱隱發白的臉,知道她心裡此刻定然波動。也不出聲,只靜靜看著她。
良久,洛瑤開口,微沙啞的聲音打破這一室靜謐,輕輕落在他面上的眸光,卻流溢著讓人心驚的寒芒,「這是衛王妃的手札?」
寧易非輕嘆,「是。」
「你一早知道?」
他搖頭,「前幾日偶然找到她的遺物。」
也就是,裡面記錄的事情,他也沒比她早知多少天。
「為何拿給我看?」上面記錄雖清晰,但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多的也不過是已故衛王妃主觀猜測而已。
寧易非奇怪地看她一眼,「聽說京城最近有出戲十分紅火。」
少女扶額,知道他指的是春慶班唱紅那出《殤紅顏》。
她心中一動,這世上明眼人雖多,不過能看清陰影下細節的人卻少。
「想不到寧世子對唱戲感興趣。」
寧易非聽著她調侃語氣,眼眸半抬,似笑非笑睨過去,不輕不重「嗯」一聲。
「你們家的顏側妃與安國公府上的言夫人認識?」少女斂了笑意,問出這句話時,眉眼一霎透著讓人驚懼的肅殺。
寧易非沉默一瞬,答,「這個,我倒願意為姑娘效勞。」
他隱下後半句沒說,洛瑤臉上微微有些熱,幾乎想也沒想,立即便拒絕,「不用,我自己會查,今天,謝謝你讓我看了這麼精彩的戲。」
如果,如果繼夫人與衛王府的顏側妃是舊識,這兩人暗中勾結一起又是為何?她活了兩輩子,也不知道繼夫人與顏側妃有什麼來往。
且不管這兩人是否真為舊識也不管她們目的何在,洛瑤想到自己母親在她七歲那樣就熬到油盡燈枯,這心就似針扎一般的疼。那疼痛初時不顯,然呼吸之間,卻覺痛楚密密麻麻纏繞她整個人的身心。
「不謝。」寧易非輕輕闔眸,凝著紋絲不動的茶水,眸光越發幽䆳;難明,「禮尚往來而已。」
少女怔了一下,才會過意他指的是,她先請他看了一場更精彩的大戲。
她不由得意味深長輕笑起來,「是嗎?那就好。」
一個為兒子發怒的女人,還有什麼能忍受?
「聽說,那出戲的話本也大賣。」寧易非看著她,語氣隱含一絲古怪,「洛姑娘真是好本事。」隨意糊弄林氏幾句,林氏那個傻女人就賣力找人畫圖編故事。
最後賺錢賺得盆滿缽滿的卻是——。
他目光輕輕轉動,含一絲連他也沒察覺的柔光落在她臉上,「下次再有這種好事,洛姑娘記得捎帶上我。」
少女驚了一下,看著他,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瘮人笑容,「寧世子說笑吧?我記得世子曾說過這天下銀子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啊。」
她佯裝無辜的挑了挑眉,「莫非我記錯了?」
「你沒記錯,嗯,是我錯了。」寧易非低低一笑,改口極快,「你跟他什麼仇怨?」
「他?」少女微微眯了眯眸,腦里閃過前世被幽禁的掠影。寧易非以為她會繼續裝糊塗,沒料到她竟然毫不避諱的答了,「前世積下的仇今生消不掉的怨,你信嗎?」
她語氣輕快,眼眸半眯,看神情似真似假。
寧易非凝視她半晌,明明覺得這話半分也不可信,心裡卻有個聲音一直反駁:信她信她,她沒有說假話。
良久,他輕嘆一聲,「難怪姑娘看起來年紀輕輕卻……」 老氣橫秋。
少女用力眨了眨眼,她沒聽錯吧?他剛才的意思,是信她?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他竟信她?
正因她顧著疑惑反駁自己,以至不停眨眼之間,錯過他眸中輕閃而過的淺淺憐惜而不自知。
很快,便是老安國公的壽辰。
老安國公沒有發貼廣邀賓客,不過繼夫人還是做足了準備。
這日,闔府喜氣盈門,賓客陸續登門祝賀。
墨府夫人林氏,作為繼夫人的娘家大嫂,自然也做足面子前來賀壽。
午後,開席之前,有各式活動供賓客消遣。其中之一,就是請了戲班前來府里唱戲。按繼夫人的意思,今年老安國公的壽宴她本欲不請戲班,但老安國公偏喜這口,她最後不得不請京中最出名的春慶班來府。
「瑤瑤,前頭正忙著,我去看看大廚房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你替我過去招呼一下。」
洛瑤愕然挑了挑眉,看著突然出現將她截住的繼夫人,再扭頭望了望花園一邊的戲台,含笑點頭應下了,「好,繼夫人忙去吧。」
其實洛瑤對唱戲沒什麼興趣,不過現在看著繼夫人憋著一張惱火的笑臉,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她忽然覺得陪這些貴夫人們看看戲也挺好。
「大小姐,過來這裡坐。」林氏一見她行來,立時熱情地招呼她到自己身邊。
洛瑤看了看那位置,很正中,視線最好。
她這個主人就座倒沒什麼,不過林氏,會不會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心裡暗嗤一聲,她面上含笑走了過去,「好。」
待她坐下,林氏又連忙拿了戲單過來,「大小姐,今天請到府里給老太爺賀壽的是春慶班吧?」
洛瑤佯裝懵懂地睜大眼睛,林氏立時歡快道,「請了春慶班,那一定要點這個《殤紅顏》,保准大小姐看了贊好。」
周圍的女眷見她拉著洛瑤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別人根本插不上話,正暗自氣悶,又聽聞她推薦近日紅透京城的戲曲,一時有不少人扭過頭來意味不明地打量洛瑤。
洛瑤心下暗笑,看情況,大夥在林氏的宣揚下,都十分清楚那出戲在含沙射影誰。也難怪,剛才繼夫人臉色那麼難看了。
「墨夫人是行家,既然你說這齣戲精彩,那定然得先看一看它。」少女淡淡含笑,順勢點頭。
話落,突然感覺有道芒刺一樣的視線在背後釘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