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無奈微笑,點頭笑道:「鈺兒喜歡當然可以,那就多帶些衣裳去吧,到時候讓你爹先回來,咱們娘幾個多住幾天!只是,騎馬那多危險,還是算了吧!」
「娘!」甄鈺不依撒嬌道:「騎馬多威風啊,我想學嘛!」
甄克善不禁也心痒痒起來,他多想在藉此機會在山野馳騁啊,平日裡哪有這麼好的機會,於是便笑道:「娘,讓妹妹學吧!福清公主也會騎馬呢,她又愛傳召妹妹進宮作伴,妹妹學會了也是一件好事!」
甄夫人正在猶豫,只見甄老爺打起帘子進來笑道:「誰說要學騎馬啊?」甄敏跟在甄老爺身後一起進來。
自打沈姨娘和沈氏走後,如今甄敏、甄馨每天都在正院與甄夫人、甄鈺一起用飯。甄敏頓時感到了極大的危機感,對甄老爺十分的巴結。甄老爺憐她親娘不在身邊,對她也更加多了幾分關心。
「爹!」甄鈺笑吟吟的上前牽著甄老爺的胳膊,完全沒有因為甄敏跟父親一起進來而顯出嫉妒之意,她眼睛亮晶晶的,揚起臉笑道:「女兒想學騎馬,爹許不許?」
甄老爺攜著她的手坐下,微笑著道:「騎馬危險,鈺兒不怕嗎?」
甄鈺搖搖頭笑著說道:「我不怕!福清公主、計子茜她們都會騎馬,我不能讓她們笑話我!」
「爭強好勝!」甄老爺嗔著她,臉上卻沒有責怪的神色,只說道:「學學也無妨,權當鍛鍊身體吧,雖是女孩兒家,總養在深閨也不見得好。」女兒如今常常與福清公主在一起,不會騎馬還確實不太方便。
「謝謝爹!」甄鈺大喜,然後又眼巴巴的望著甄夫人。
「老爺!」甄夫人嗔了丈夫一眼,也只好說:「既然你爹都同意了,娘還有什麼好說!克善,好好照看著妹妹,千萬別讓她摔跤了。」
「是,娘。」甄克善躬身規矩答道。
甄老爺忍不住瞅了兒子一眼,目光中略含譴責,好像甄鈺想學騎馬是他教唆的一樣。甄克善忍不住又往後縮了縮。
八月十四這天用過早飯,一家人便乘坐馬車前往北郊梨樹園,第二日就是中秋節了。
梨樹園處於北郊二十多里之外,周圍全是高高低低接連起伏的山巒,梨樹園就坐落在一處寬闊的山谷中,周圍近兩百畝一直延綿直院子背後的山上全部栽種了果樹,桃、李、杏、柿、桔、柑、山楂、紅棗、蘋果、香梨、葡萄、石榴應有盡有。
到達莊子安置妥當之後,用過午飯,甄老爺便換上粗布衣裳,帶著妻妾兒女們在果園裡散步。此正是中秋時節,柑橘蘋果石榴柿子棗子等掛滿枝頭、碩果纍纍。
甄鈺兄妹幾個帶著小丫頭子們挎著竹籃在果林中穿梭嬉鬧,採摘成熟漂亮的果實,時不時傳來甄倩、甄馨嬌憨的聲音和小丫頭們嘰嘰咯咯的說笑,園子裡充斥著各種諸如「二哥哥,幫我摘那個大石榴!」、「姐姐,我要葡萄!」,「啊!蟲子、這有一隻大蟲子!」「喂,快幫我一把,差一點兒就夠著了!」的嬉笑玩鬧聲,劉姨娘笑著跟隨在一旁,時不時溫言提醒照看著。只有甄敏漠然的站在一旁,無動於衷的冷眼瞅著眼前的熱鬧。
甄老爺和甄夫人遠遠在後,含笑看著園子中嬉鬧的身影,幸福、安寧、恬淡的感覺緩緩漫上心間。
「我記得從前,我家門口也有這樣一棵棗子樹,比這還要高大得多,夏天枝葉繁茂時,把整間茅屋都遮蓋住了。」甄老爺伸手拍了拍身旁一棵海碗粗的紅棗樹,抬頭望了望壓墜枝頭的累累果實,深深吸氣,能聞得到棗子特有的清香。
甄夫人偏著頭想像了一下那副情形,微笑道:「我卻是在這梨樹園中才見過這樹,以前府上只栽有石榴,還有葡萄架子。」
甄老爺扶著蒼黑的樹幹,輕輕笑道:「那時那棵棗樹可是我和格遠的寶貝,指著上頭的棗子換幾個錢補貼家用。格遠從5歲起,棗子快成熟時,我每天出去幹活,他就坐在棗樹下守著,一坐一整天,不許別人來偷。呵呵,他呀,從小就懂事,這麼枯坐著也不嫌悶,常常我回家時,發現他已經在樹下睡著了。」
甄夫人心裡泛起輕輕的溫柔,輕輕挽住甄老爺的胳膊,想了想,疑惑笑問:「可是,那年咱們成親,你帶我回去過一趟,我怎麼沒見過那棵棗樹呢?」
甄老爺轉頭凝著她,眼神微黯,而後又自失一笑,淡淡說道:「已經叫人砍掉了!格遠十歲那年,一位遠房的叔公家裡蓋新房子,要打制新家具,他帶人上門說那棵棗樹是他年輕時候種下的,所以就砍掉了。」
甄老爺的心情突然就有點沉重,不是因為可惜那棵棗樹,這件事對於當時受盡白眼和欺負的他來說算不上多麼深重的傷害,可是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弟弟甄格遠看著那棗樹被人一點點砍伐時那撕心裂肺的痛哭。他那么小就已經懂事,他幫不了哥哥別的,起碼他可以幫哥哥守著棗樹啊,可是最後,他也沒能守得住!
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忍痛將弟弟送到了外祖父家,苦求外祖父和舅父舅母收留弟弟。而他背井離鄉,白天拼命打工幹活,賺取一點點微薄的收入,除了供自己生活,還要省出來一部分每年給外祖父家,他不想弟弟遭受太多的罪。晚上,則挑燈苦讀,從不曾懈怠,因為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外祖父家裡真心心疼弟弟的只有外祖,在他每年雖然不多但從不間斷的金錢供給和外祖的堅持下,弟弟才勉強得到舅舅舅母的允許上學堂,可惜外祖年紀太老了,等不到他和弟弟出人頭地就已經溘然長逝,他們永遠失去了報答他的機會!
所以,他格外珍惜報答沈氏的機會。
甄夫人是個極聰明通透之人,聽了幾句便知甄老爺又想到沈氏了。親人族人尚且涼薄,沈氏卻傾盡所有的幫助他,點點滴滴的往事,叫他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她輕輕依偎著他,柔聲道:「老爺,昨兒沈大娘那邊我已經叫人送過去月餅和水果,還有一些衣料藥材,如果老爺不放心的話——」這件事她已經跟他說過的,可是此時除了說這事寬慰他她想不到別的。
「你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甄老爺輕輕拍著她的手,望著她認真說道:「我從沒後悔將嬸娘和芸霜送離府上,她們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妻子,我報答她們是我的事,可是我不想讓你或者兒女們受到傷害。這件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我自認問心無愧,旁的,也顧不得了!我最後悔的是,當初不該娶了芸霜,否則——」
甄夫人心頭大暢,說道:「這也不能怪老爺,當時並不是老爺主動求娶的。這世上有得就有失,這是沈姨娘她自己的選擇,旁人哪說的了什麼!」她選擇做妾、選擇了甄老爺帶來的榮華富貴,她就應該安分守己,妄圖伸手去要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手伸得太長非但縮不回來反而將整個身體帶入了深淵,她能怨誰?
甄老爺輕輕一嘆,笑道:「好了,以後都不要再提這些事了!咱們往前去吧,孩子們都在前邊!」
「好!」甄夫人笑著點點頭。
夫妻兩人一起往果園深處歡笑最盛之處行去,穿過幾棵枝繁葉茂的桃樹,眼前忽然一亮,是一大片柑橘林,金黃色的果實擠擠挨挨壓得枝條彎彎,許多地方用木叉子叉住以免枝條被壓斷。
「爹!娘!」甄鈺笑著奔過來,手裡拿著一隻黃燦燦的大橘子。她討好的將橘子剝開皮,掰下一瓣遞到甄夫人嘴邊:「娘,你嘗嘗,好甜的橘子!」
甄夫人皺皺眉頭本能的往後傾了傾,她最怕酸了,看到橘子、梅子之類的東西,還沒進嘴裡已經感到牙根酸軟。
「娘,你嘗嘗嘛!」甄鈺不依。
甄格非也笑道:「這些橘子都是格遠從福建引種、跟本地橘子嫁接種成的,我還打算在北地推廣呢,真的不酸,你嘗嘗。」
「真的嗎?」甄夫人小心翼翼的張嘴吃下,咀嚼了幾下,果然不酸,不過心理影響仍在,說什麼也不肯再吃第二瓣,她掏出手絹輕輕拭了拭嘴角笑著轉移目標道:「是不酸,不過鈺兒,這園子裡葡萄倒是不錯,多摘一些晚上吃吧!」
「好啊,娘!」甄鈺笑著將手裡剝開的橘子遞給甄老爺,轉身便去了。
甄老爺不禁搖搖頭:「這孩子!還以為懂事穩重多了,還是這麼野的性子!」
甄夫人聽了這話不樂意,頓時嗔道:「怎麼會?我的鈺兒最乖了!只是整日拘在府上豈有不悶的?難得出來一趟,還不讓她好好開心開心!」
「我又沒這麼說!」甄老爺無語笑道。
抬頭看見甄敏孤零零的站在旁邊望著姐妹小丫頭們玩鬧,藕荷色紗羅裹著的小小身子顯得十分蕭索,她的臉上,也是一種怔怔的表情。甄老爺扭頭向甄夫人嘆道:「三丫頭這是怎麼了?怎麼跟姐妹們格格不入呢?夫人,往後恐怕要你多操點心了!」
甄夫人點點頭,輕描淡舉說道:「我自會的,三丫頭向來就是這個性子,老爺你想得太多了!」
甄敏也發現了父親母親正在望著自己,稍一遲疑,向他二人走了過來,向二人屈膝福身,垂首道:「爹,母親!」
「三丫頭,怎麼不跟姐妹們一起玩呢?站在那裡發呆做什麼?」甄老爺笑著問道。
甄敏蹙蹙眉,有些嫌惡的四下瞧了瞧,說道:「這兒有什麼好玩的,髒死了,還有各種討厭的小蟲子!爹,咱們回院子裡去吧!」
甄老爺頓時噎住,他哪想到他的女兒會嫌棄這片園子?甄老爺心裡微微有些不快,甄夫人卻已笑道:「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在這兒干站著也是悶,讓丫頭先送你回莊子上去吧!」
甄夫人說著命甄敏的貼身丫頭海棠陪她一塊兒先回去。
甄敏福了福身,果然就先回去了。
甄老爺面上露出深思,一時之間竟有點兒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感覺!髒死了?女兒竟然嫌棄這兒髒死了!他不禁想,如果女兒知道當初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不知道會是什麼一副表情!他沒有忘本,可是卻管不住他的子女,已經有了這種思想了!可是他能怪她嗎?她從小錦衣玉食,有丫環嬤嬤伺候,她哪兒能體會他的當年的艱辛!
甄老爺不覺望望林中嬉戲的其他兒女們,心裡總算又找回了一點安慰。還好,不全是這樣。
「老爺,這會子也不早了,我看,叫上孩子們,咱們也回去吧!別一個個玩得瘋了,晚上嚷嚷著累,今晚還要賞月呢!」不多會甄夫人笑道。
甄老爺一想也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甄夫人便向遠遠跟在後邊的小圓、小福招了招手,讓她們去請劉姨娘和二爺、姑娘們都迴轉來。
不多會劉姨娘便領著她們姊妹幾個笑著回來,小丫頭們一人提著一隻竹籃,竹籃里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新鮮水果,甄倩、甄馨的髮髻上簪著幾朵紫的紅的黃的小花,一人手裡抱著一隻紅艷艷的大石榴,甄鈺面前捧著一大把淡紫色的路邊菊,拇指頭大小的花朵開得星星點點密密麻麻,映得她的臉龐遠遠看去像隔了一層朦朧輕柔的薄霧。
「娘,娘!你看,那邊有好多這樣的小菊花,好不好看?」甄鈺獻寶似的捧著一大捧小菊花到甄夫人面前。
甄夫人見她高興自己就高興,笑呵呵道:「好看,好看!我女兒親手摘的,當然好看!瞧瞧這滿頭的汗!」說著掏出手絹輕輕的替她擦拭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娘,回去插了瓶放在娘房間裡好不好?」甄鈺又笑道。
「好!當然好!」甄夫人仍舊笑眯眯的,哪會對她說半個不字?
甄老爺在一旁微笑著搖頭,他的夫人對這個女兒從來都是這樣,寵得無以復加,忽然想起甄敏的話,甄老爺下意識問道:「鈺兒喜歡這些野花?不會嫌這兒髒嗎?」
「髒?」甄鈺驚訝的抬起頭,四下望望,疑惑的向甄老爺道:「這兒多好,怎麼會髒呢?爹,我很喜歡這裡!」
甄老爺笑笑,捻須點頭不語。
回到莊子裡,清洗一番,換了乾淨衣裳,姐妹幾個便在院子裡玩耍或者屋裡歇息,甄鈺和甄克善又找了莊上管事詢問附近地勢環境,哪兒有比較開闊平坦好騎馬的地方,然後又去看了一下馬匹,甄鈺摸出準備已久的松子糖攤在掌心餵馬兒,提前跟它交好關係。
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圓,銀盆似的懸在深藍的天幕中,照耀著滿地清輝如水,枝枝椏椏縱橫交錯的枝椏影子倒影在方磚地面上,珊珊可愛。
甄夫人和劉姨娘指揮丫環們在院子裡開闊處安置桌椅,擺上月餅瓜果糕點小吃,對面不遠處一左一右各是一棵樹冠勻稱像蘑菇一樣的大桂花樹,月光下,滿樹的淡淡花點盡現,不時有山風輕輕吹來,桂枝搖曳,送來陣陣馥郁的花香。可惜北地氣候使然,桂花樹成活尚且不易,開花更是很稀薄。
一家人圍坐桌旁,說笑嬉鬧不斷,過了這麼多年以來,雖然仍不算圓滿但相對更為輕鬆、愉悅的一個中秋節。甄夫人的心裡一時間感慨萬千。
甄鈺原本還有些擔心甄敏會趁著團圓佳節提到沈氏和沈姨娘,不料整個晚上甄敏若無其事,半句沈姨娘都沒提。過後甄鈺不由問甄夫人,甄夫人輕輕哼了一聲嗤笑道:「甄敏她又不傻,我才是她的嫡母,惹我不痛快,她也休想痛快。」甄夫人身為嫡母,將來在親事上只要稍微難為她一點,她是半個字都沒法說出來。
甄鈺倒沒想到這個,她還以為甄敏是生怕甄老爺會生氣,不想,卻是怕失去自己的利益!母女天性,不想竟可涼薄如此!
第二天用過早飯,甄老爺便先回城去了,甄鈺要學騎馬,甄夫人便陪他們兄妹留下再多住幾天。甄倩、甄馨也是小孩子心性,情願跟著母親與哥哥姐姐一起留下,劉姨娘便也留下侍奉甄夫人,只有甄敏不肯再留在這裡,隨了甄老爺回府。
按照甄克善的說法,要學會騎馬首先得學會坐馬。甄鈺坐在他身後,緊緊的摟著他的腰,耳畔是呼呼刮臉而過的山風,生疼生疼的,可是又覺得很刺激,她閉著眼,感覺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甄老爺一離開,甄克善長長的舒了口氣,眉目舒展,仿佛一下子整個人都高大了許多,他瀟灑的打了個響指,一臉燦爛的向甄鈺笑道:「走,咱們騎馬去!」
「好啊,哥哥!」甄鈺興高采烈。
兩人辭別甄夫人,牽著一高一矮兩匹棗紅色的馬兒離開梨樹園往東,甄克善身輕如燕飛身上馬,拉著甄鈺坐在自己身後,一甩鞭子馳騁而去,甄克善的隨從大茗牽著另一匹馬遠遠的跟在後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