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見澤面無表情,倔強的咬著唇回望著他。
在皇帝如泰山覆頂的威壓之下,夏見澤額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一下比一下緊張急促,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過氣來。可他毫不退縮,仍是咬牙苦苦支撐著與皇帝對視。
父子兩人如同木雕泥塑對持著,靜得耳邊出現了嗡嗡的幻聽,周圍的空氣也仿佛凝固。
皇帝突然收回了威壓之勢,長長一嘆,竟下座來到夏見澤跟前,伸出雙手扶著他的肩,溫言道:「起來吧!」
夏見澤吃驚的睜大了眼,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化作一條河,從他心間緩緩流過,所過之處,柔軟了他冰冷的心。心裡酸酸的,有種想哭的感覺。
夏見澤傻了,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眼前這個男人,是高高在上的真龍天子,這個身份跟父親比起來,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快起來,跪了這麼久,膝蓋不疼嗎?」皇帝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的溫和心疼,語氣也透著十二萬分的慈愛。下一秒,他竟抬起袖子,輕輕去拭他額上的汗。
「父皇……」夏見澤驚慌失措,頭一偏下意識避了開去。他突然覺得,如果這不是幻覺,那就是父皇的腦子錯亂了!詭異,太詭異!
他連想都從不敢去想的事,竟然就這麼發生了!
皇帝長嘆一聲,仍是用力將他扶了起來,一向來威嚴無上的面容上竟然出現了一種說不出的悲戚之色,他苦笑嘆道:「澤兒,你恨父皇嗎?不能怪你,是父皇對不起你。」
「嗡!」的一下,夏見澤整個人懵住了。他傻傻的任由皇帝將他扶了起來,渾渾噩噩的被皇帝拉著坐下,抬起頭,迷瞪瞪的看向皇帝,只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只聽見有聲音在耳邊嗡嗡響著,至於他說了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聽清!他只知道,他在跟他說話,從來不曾如此的跟他說話。
皇帝見夏見澤雙目懵然,傻傻痴痴的完全沒聽見自己在說什麼,終於又嘆一聲,停了下來,沉默片刻,問道:「你真的那麼喜歡甄姑娘?」
夏見澤眼睛一亮,精神一振,這句話他是聽清了,連連點頭道:「是,兒臣喜歡她,兒臣想娶她!」
皇帝道:「你答應父皇一個條件,父皇就准了你。」
夏見澤大喜,立刻就要起身跪下叩謝隆恩,卻被皇帝按著肩膀:「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多禮,坐著跟父皇說吧!」
夏見澤有些不自在的點點頭,在皇帝的注視下彆扭的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說道:「父皇有什麼條件,兒臣一定答應!」
「好!」皇帝臉上露出笑容,一字一字說道:「這可是你說的——朕要你奪太子之位!朕要你做下一任的皇帝!」
「父皇!」夏見澤心頭大震,猶如晴空里一個霹靂當頭砸下,震得他整個人都暈了。曾經,他也曾蠢蠢欲動有過這個念頭,甚至也試著做了一些嘗試和努力,後來又甄鈺在他心裡的分量越來越重,這份心便慢慢的淡了下去。
他不願意冒險。
如果沒有她,他這條命橫豎也無所謂,攪得一番天翻地覆倒也不錯。可是有了她,他忽然不想拿這條命隨隨便便的結束,他要跟她在一起,要長長久久的廝守。他只需要能夠保護他們安全的力量,不再想那個位置。只是沒想到進竟然會和太子撕破臉,如今的他還有的選嗎?
即便如此,這話從皇帝的口中說出來,仍然令他連帶靈魂都震驚了!
「朕是說真的,」皇帝盯著他,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一字字道:「澤兒,父皇從來只想將皇位傳與你,而不是太子!父皇知道這些年來對不起你們母子,是父皇沒用。這些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你只要記住,在父皇心裡,最看重的只有你,和你的母妃!父皇沒能保住她,便是豁出一切也要保住你!」
「父皇……」夏見澤十幾年來根深蒂固的觀念突然在這一刻來了個完完全全的顛覆,他腦子裡、心裡亂成一團,茫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皇帝,更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皇帝眼底儘是心疼和憐憫,臉色卻仍是那般凝重:「皇后母子不會放過你,澤兒,等父皇百年之後,誰來為你做主?只有取而代之,你才能活下去,父皇和你母妃也才能無憾九泉!你如果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你忍心讓甄姑娘跟著你受苦嗎?」
夏見澤猛的打了個冷顫,整顆心如墜冰窖,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皇帝說的沒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夏見澤霍然抬起頭,雙眸灼灼閃亮,緊抿著唇望著皇帝。
皇帝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緩緩點頭道:「好,好,真是父皇的好兒子!朕暫時不會讓甄姑娘許配給任何人,這事暫且壓著,你先別對別人說。等你當上了太子,朕就給你們賜婚!」
夏見澤心底一松,卻沒有了當初祈盼的那種喜悅,反而有點兒沉重。事已至此,無論他娶不娶甄鈺,都得要爭一爭了!
「兒臣謝父皇!」夏見澤起身欲跪,又被皇帝拉住了。
「讓朕再好好看看你,你不能在這兒呆的太久,」皇帝眷戀慈愛的目光流連在夏見澤的五官上,隨後眸中一黯別開了眼,淡淡道:「出了這道門,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
「父皇!」夏見澤心中驟痛,突然湧上說不出的眷戀和傷感,父皇的心裡,也很苦!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可回想起來,如果沒有他派人暗中照顧保護,他真的可以活到今天嗎?
皇帝似悲似喜的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隨後咬咬牙,一把將他推倒在地,順手端起一旁的茶碗摔了下去,眸色轉厲,冷聲大喝道:「來人!將這不肖子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閉門思過半月!」
踏踏的腳步聲連片闖了進來,奉旨進來的太監們齊聲答應著「遵旨!」七手八腳押著地上的夏見澤出去,受罰。
臨走前,夏見澤下意識的微微抬頭向皇帝望去,只看到一片殘酷的冰冷,夏見澤心中一痛,滿臉哀傷的任由太監們押了出去。父皇這些年的日子,怕是比他要辛苦多了……
甄府中,甄鈺還在玉蘭苑中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說起昨日的事情,這一思考就過去了半日。
甄鈺還沒有想好,不想正院那邊卻來了人請她過去,說是夫人有要事要說。甄鈺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預感,問來人又問不出什麼,只得理了理衣裳妝容便過去了。
甄夫人一見她叫了聲「鈺兒!」便攬入懷中,緊緊的摟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半響,撫著她的頭含淚後怕顫聲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昨兒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怎麼也不同爹娘說呢!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竟瞞著爹娘,你讓爹娘可怎麼放心吶!」
甄夫人說著語帶哽咽,眨了眨濕潤的眼。
甄鈺一下子傻了,吃吃艾艾道:「娘、娘您都知道了?」
甄夫人心裡一沉,如果先前還有兩分疑惑的話,那麼此刻是半分也沒有了!
甄夫人恨聲道:「那個計世宜,實在是欺人太甚!哼,他箭法好又怎樣?立了功又怎樣?跟我宋家當年比起來連根手指頭也不如,竟就輕狂成這樣!若真是傷了你,我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甄鈺心頭一凜,暗自慚愧低估了娘親的能耐。甄夫人如果認真要跟計世宜為難,只要她一句話,西北軍的大門不說從此對他緊緊關閉,他想要再借西北軍的勢,怕是也不容易了!
「娘,昨兒只是個誤會,真的,」甄鈺忙道:「其實,其實我昨兒就想跟娘和爹說的,可是又不知該怎麼說,所以,所以就猶豫了一下。今早上我還在猶豫呢,結果還沒想好,就被娘叫來了!」
甄夫人聽了這話就氣,當即沉下臉嗔她道:「這有什麼好猶豫的?那個姓計的貨差點兒就要了你的性命,你還在那猶豫?若不是計夫人今兒一大早親自登門道歉,我還蒙在鼓裡吶!」
「計夫人?」甄鈺心中一沉,難怪自己的娘會氣成這樣,天知道計夫人是怎麼跟她說的!
雖然不知道,可用腳趾頭想想也想得到,計夫人肯定不會說計世宜的好話就對了。
「娘,真的是誤會。」甄鈺只得笑道:「何況,我這不是好好兒的沒事嗎?只是虛驚一場而已,娘就不要再氣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甄夫人面沉如霜,冷聲道:「不行!等你爹回來,我再好好的同他說!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那姓計的又不是兩三歲的黃口小兒,這般輕重的也不懂?他,哼,他這分明是要拿我甄家立威了!」
甄鈺一陣無語,想了想,說道:「娘,昨日,真的是意外,你聽我把經過都告訴你,」說著便將事情說了一遍,其中少不得不著痕跡多多的替計世宜遮掩。
可甄夫人先入為主,而且計夫人也並沒有說的太直白的話,剛剛恰到好處,越是這樣,甄夫人越是認定了事實。此刻聽甄鈺說來,分明有意無意就是在替計世宜遮掩,甄夫人心中更加不快。
不等甄鈺說完,甄夫人沉著臉道:「那小子差點兒就要了你的命,你為何還要幫他說話?是不是因為福清公主?鈺兒,你這又何苦!」
甄鈺一下子愣住了,垂下了眼不說話。她都這麼說了,娘仍是不信,她也再無辦法!
甄夫人心中悶的難受,見女兒這樣有氣也撒不出了,又怕她心裡存著驚嚇,反而又反過來撫慰她。甄鈺心中略松,拐彎抹角的勸了甄夫人好些話,甄夫人見她這樣,無奈輕嘆一聲,雖然沒有明確答應,可先前那股怒氣也消了大半。雖然不再說些狠絕的話,但心裡明顯是將計世宜恨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