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續得好!好極!」眾人見丁睿才思如此敏捷,一怔之下無不喝彩。
又有人不覺讚賞嘆道:「丁公子果真大才,這下半闕和上半闕渾然天成,自成一體,看不出半點兒承接晦澀之意,連意境也是一樣,倒像出自同一人所做!難得,當真難得!」
續作旁人詩作,這種事他們人人幾乎都可以做得來,可是才思像丁睿這麼敏捷,又續得這麼渾然一體,卻無人敢保證自己能夠做得像丁睿這般出色。一時間,連甄家三兄弟都愣住了,甄克禮、甄克守等看向丁睿的目光越發佩服不已。
丁睿怔怔的,整個人仿佛魂靈出竅,對周圍眾人的誇讚渾然不覺。心心念念的,想的只是她,只有她。那抹緋色的窈窕身影,忽遠忽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從他記憶深處潮水般湧出。望著眼前這張姣好瑩潔的臉龐,那般的神情,那般的眼眸,令他忽然有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果然是好詩!」不知何時,眾士子們都聚了過來,手中傳看著甄鈺所作這九首西湖詩,交口稱讚不已,其中更有那杭州籍的舉子甚是自豪,搖頭晃腦的吟哦,對人解說著西湖的風物。
「可惜了,只得九首,在下不才,想要續上一首,湊成十全十美,不知甄小公子意下如何?」一位高瘦的中年舉子拈著鬍鬚向甄鈺笑道。
這是一段佳話,眾士子哄然叫好,甄鈺自然不會反對,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求之不得,請前輩指教!」
「呵呵,不敢當不敢當!甄小公子家學淵源,小小年紀便有此才,這『指教』二字小公子休要再說,實實羞煞人也!」那舉子一副受寵若驚,慌忙搖著手笑道。
「前輩如此謙虛,便是此等品格亦值得在下學習。」甄鈺笑道。
那舉子被她誇得拈著鬍鬚呵呵直樂,眾人亦無不嘆息甄府家教之好。那舉子亦不再一味謙讓,笑著上前,從丁睿手中接過軟毫長筆,飽蘸濃墨,抬袖揮毫念道:「平生為愛西湖好,來擁朱輪,富貴浮雲,俯仰流年二十春。歸來恰似遼東鶴,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
眾人見了,自又是一番讚賞,氣氛一時熱烈。甄鈺微笑著聽了幾句眾人的誇獎,便有些羞赧的垂了頭,怯怯的往甄克善、甄克守身後躲了躲,甄克禮便忙笑著上前周旋。甄鈺年紀尚小,眾人見她如此亦未苛責,寬容一笑,轉而又與甄克禮熱絡說談起來。
甄鈺乖巧的依偎在甄克善和甄克守身邊,悄悄抬眼凝眸,向丁睿望了過去。丁睿正在發怔,突然覺察到她的目光,亦轉頭對了過來,甄鈺毫不迴避,眸中波光流轉,俏皮的向他眨了眨眼,分明就是從前鄭寶兒的嬌嗔形容。
丁睿心口一熱,身形微動就欲向她走過來,握了握拳,終究又強忍住了。望著她的目光,越發探究。
不一會,有船夫傭人將那鋪成連接兩船的木板撤去,將纜繩解開,竹篙輕點,船槳慢搖,緩緩將船盪開了去,一前一後在楓落湖中遊玩。眾士子重新落座,一邊品茗賞景,一邊相互交流,甄家兄弟和丁睿一時間都成了眾人圍繞的焦點。眾人均想,甄家這么小的公子亦有此才,那麼他上邊的哥哥們自然更不用說了,能趁此機會同他們切磋切磋,總歸有益無害。甄鈺終歸年紀小,且此時面上顯出了兩三分倦色,眾人亦不去煩她,由著她靜靜的尋了船尾一處清淨地方,伏著船舷發怔。
「甄小公子,」聽到這低吟的聲音甄鈺身子微微一僵:他終於是過來了!
甄鈺收回伏在船舷上的胳膊,慢慢抬起頭,眨了眨眼,睜著清澈的眼眸,靜靜的望向丁睿。
「你——」丁睿腳下一個趨趔差點沒摔倒,眼神有些無措閃了閃,訝然低呼道:「你是——你是甄府的姑娘?」
如果這麼明顯丁睿還看不出來她是個女子,那他就真是個睜眼瞎了!
甄鈺微微的笑了笑,輕柔的說道:「我是甄府的二姑娘。丁公子找我有事嗎?」
丁睿聞言不禁有些躊躇起來,他和甄氏兄弟三個也算相熟,甄家的事也略知一二,自然知道甄府的二姑娘是甄老爺夫婦最為疼寵的嫡女。心底的那些疑惑,他一時有些拿不準該不該同她問起。
強烈的願望終是壓倒了一切,丁睿尋思一陣,把心一橫,抬眼望著甄鈺低聲問道:「方才姑娘所做那九首《採桑子》,當真是姑娘的舊作?」
甄鈺清亮亮的眼睛撲閃了閃,偏著頭疑惑道:「丁公子對此存有疑惑?」
丁睿胸中一梗,頓時說不出話來。巧合這種事,他是不信的。何況,若是有一首相同倒也罷了,偏偏那九首完全一模一樣,他怎麼能相信這是巧合?天底下再巧的事也巧不成這樣!只能說,這其中必有緣故!
丁睿悄悄打量了甄鈺兩眼,這甄姑娘毫無顧忌在他面前露出女子的身份,對他過來問這些話也毫不感到驚訝,這些不能不令他的心更加沒底不安起來。
「在下,在下不是不信姑娘有此才華,只是——」丁睿躊躇著,好些話始終不便說出口。
「呵呵!」甄鈺輕輕的笑了笑,眼波流轉,漫不經心的向丁睿說道:「這九首《採桑子》當然不是我做的了!」
丁睿心中一喜,眼中驟然大亮望向甄鈺,微微有些發急道:「可否請甄姑娘告知,這究竟是何人所作?」丁睿的雙目一眨不眨,屏住了呼吸,緊緊的盯著甄鈺,心跳快得令他整個人幾乎有點脫力。離開柳河鎮之後,他曾經悄悄回去打聽過,有的說她已經死了,有的說她隨她的舅舅表姐離開了柳河鎮治病去了——
他以為此生再也不能相見,沒想到今日,卻有這般的機緣!
甄鈺小小的手情不自禁握緊了緊,淡淡瞥了他一眼,微笑打趣道:「丁公子難道忘了嗎?有半首可是公子續上的,認真算起來,這九首自然不是我做的,我做的,只有八首半而已啊!」
「……」丁睿心中一涼,頓時有一拳打空的感覺,緊張的神經和身體瞬間鬆弛下來,腳下一軟,差點兒站立不穩。
他當成重之又重的大事來看待,不想在人家眼中,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玩笑話。丁睿不由自主露出深深的失望,卻也沒有理由說甄鈺什麼。甄鈺的話雖是調侃,可卻是實打實的實話!
丁睿一時緊張一時鬆弛,一時重燃希望一時心跡灰敗,這一番折騰下來,身心早已憔悴不堪,腦子裡也亂鬨鬨的怎麼也理不清思緒。他苦笑了笑,向甄鈺拱拱手,低聲道:「唐突姑娘了。」
甄鈺依舊神色不動,輕笑道:「丁公子真是客氣了!呵呵,丁公子也是糊塗,自己做的詩不想這麼快就忘記了!」
丁睿正欲轉身離去,聽見這話猛的抬頭直直望向甄鈺,腦子裡血仿佛一下子被抽乾,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望著眼前這女子這般平靜的容顏,睜著這般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這麼望著他,那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又從心底油然而生。他突然有一種錯覺,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身在夢中還是現實。
甄鈺心中暗嘆,垂下了眼眸,有意無意的說道:「三月十八谷郡王與左宰府三姑娘成親,丁公子或許可以想法子去看一看。」甄鈺說完這話,扭過了頭去,依舊伏在船舷上,眺望遠近的湖光山色,再也不瞧丁睿一眼。
丁睿呆了半響,終於低頭,慢慢的踱了開去。
聽著他漸漸離去的腳步聲,甄鈺的心底慢慢湧起一股淺淺的苦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很快,便到了三月十八這一日,壽陽王府的獨子迎娶正妃,結親的對象又是左宰府的姑娘,這場婚禮自是熱鬧。也成為待考士子們想方設法鑽營的門道。這般大喜事的場合,主人家總沒有將客人往外頭趕的道理,只要能夠想法子進去了,沒準便能結交上一兩位朝廷大員,對將來的仕途,那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若是機緣巧合,再被哪家高門夫人小姐看上了,就更是一段佳話了!
不過,這都是有機會能夠進了壽陽王府的大門才有機會發生的事,若是連人家大門都進不去,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而這王府的大門,也不是那麼好容易混進去的。
甄鈺和甄夫人用過早飯,早早的便去了壽陽王府,望著里里外外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喜氣洋洋的熱鬧,甄鈺是由衷的替萱娘高興,想到那天和丁睿說的話,她的心裡也有一些忐忑。
壽陽太妃今日穿著淺啡五彩繡金闊袖對襟大衫、青金緞面翟紋馬面裙,抹著鑲紅寶石的青金五福暗紋抹額,戴著赤金點翠的萬年吉慶簪環頭面,端坐在喜慶輝煌的大堂上,自打賓客進門,臉上的笑意就沒有停過,眉目盡情的舒展了開來,一雙往昔一派沉靜的眸子也閃爍著明亮的光澤。大長公主笑吟吟的陪在一旁,眾貴婦人們帶著各家小姐眾星捧月湊趣,笑聲不斷,將氣氛烘托得更加熱鬧無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