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昭心中對楊滿十分愧疚的時候,楊滿正被人帶著,穿過黑暗的甬道,走到了陽光之下。
幾名城衛軍將他一把推進了一個院子裡。
院子不算太大,不過還算精緻。
中秋將至,庭院中央幾棵桂樹已經點綴著點點金黃。
院子中央擺著酒席,十幾個男人正在吃菜喝酒。
一名城衛軍小隊長帶著手下,在門口閒坐,有意和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
因為這些控鶴司成員全都是被城衛軍抓來的,在抓捕過程中,還有人死亡重傷。
雖然這些人選擇了投降,才被送到了這裡,但是城衛軍卻不想跟得太緊,仿佛是對他們還不放心一樣。
人就是這樣,只要選擇了妥協,就會次次妥協。
城衛軍並不擔心他們這些受不了皮肉之苦的投降者會突然勇敢起來。 🄼
楊滿走了過去,隨便選擇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
這裡面的人,他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但是現在,他們都是同樣的身份了——控鶴司的叛徒。
邊上的人看起來喝的有點多,他身軀瘦削,胸口衣襟扯開,露出了胸膛上的傷痕。
新鮮的傷痕,是剛剛被拷打留下的。
「來,喝,喝。」他也不管楊滿認不認識,直接就拿起酒壺,給楊滿倒了滿滿一杯白酒。
楊滿看著他的胸口,猶豫了一下,說道,「兄台,你這傷勢,最好是不要喝酒了。→」
「哈哈哈!」這人狂笑起來,笑完之後,舉起酒杯,一口就把滿杯酒吞了下去。
喝完這杯酒之後,他立刻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傷勢,哈哈哈哈,你跟我說傷勢!太他娘好笑了!」
「你看看,你看看大傢伙兒,啊?有沒有明天還不好說,誰還在乎這傷勢?」
楊滿環顧四周,果然發現這十幾個人幾乎都是低著頭猛吃猛喝,似乎吃了這一頓就沒有下一頓一樣。
而且有好幾個人的衣服捲起來,都能看見他們胸前、手臂、腰上各個部位,都留著鞭打、鐵烙的痕跡,顯然都是經過了嚴刑拷打。
「你們……」楊滿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從桂樹旁邊的正房裡,走出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面色剽悍,絡腮鬍子覆蓋了幾乎半張臉,一雙眼睛兇狠有力。最讓楊滿震驚的,是他身上那件繡著雲鶴的官服!
控鶴司,青衣雲鶴!
楊滿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暴露,被城衛軍突襲,全家都被抓捕了起來。
原來是這個剛剛抵達斗川關的上官!
這一刻,楊滿十分後悔。
早知道的話,他就不應該向上京那邊發出那個緊急消息。
這樣的話,上面就不會緊急派遣這個狗娘養的青衣雲鶴過來,他的妻女就不會受到牽連,跟他一起被抓起來,生死難知。
「各位兄弟,大家受苦了。」青衣雲鶴站在廊下,大聲說道,「在下袁懋,曾經是控鶴司的青衣雲鶴。」
「正如大家所見,在下闔各位兄弟一樣,都落到了這個下場。」
他反手一用力,身上的衣袍就被撕開,丟在了一邊。
肌肉賁張的上半身出現在大家面前。
袁懋轉了個圈,讓大家看個清楚他結實有力的軀體上,幾乎沒有一絲完好的肌膚。
那些被烙鐵燙得黑紫的痕跡,密密麻麻連成一片,完全可以想像出這具身體的主人之前經歷了什麼。
楊滿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從袁懋出來之後,所有人看著他的眼神都充滿了厭惡和憎恨。
哪怕是他現在露出了這幅慘狀,也只有少數幾個人露出了戚然之色,大部分人看著袁懋的眼神仍舊沒有什麼暖意。
「我知道,兄弟們都恨我。袁某也不想多說什麼,不管是什麼理由,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那就是我袁懋如今是個叛徒!」
「我相信,很快這個消息就會傳回上京,典大人絕對會派出最厲害的鶴爪部高手,來取我的性命。」
袁懋慘然一笑,「但是,各位兄弟,你們和我有什麼區別呢?仇恨我,我能理解。可是,控鶴司的鶴爪來到的時候,會因此放過你們嗎?」
這句問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剛才瘋狂地吃喝,不就是知道自己的下場嗎?
不管什麼理由,背叛就是背叛,投敵就是投敵!
鶴爪部清理家務,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袁懋面色陰暗,向前邁下台階,但是動作稍微一大,腿上的傷勢就格外疼痛,整個人無法保持平衡,一個踉蹌,差點絆倒。
滿院子一二十個人,其中不乏身手不錯的,卻沒有一個人動一動,準備去扶他一把。
袁懋伸手扶住了邊上的桂樹,才穩住了身體,沒有摔倒。
只是他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這院子裡面,有好幾個是他多年的下屬,跟著他一起來到斗川關的。
如今他們卻都和其他人同樣的態度,顯然,他們雖然都經不起拷打投降了,心裡卻都恨上了他。
袁懋很能理解這種情緒。
畢竟每個北安人家裡都有被東昊蠻子殺死的親人,每個北安人從小都是在仇恨東昊人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
加入控鶴司之後,忠於陛下、忠於朝廷、忠於北安的觀念更是深深地銘刻在了他們的心底。
背叛自己的國家民族親人,違背早已深深扎在心底的信仰,實在是太痛苦了。
袁懋沒有繼續再說,就這樣赤著上身,隨意坐在酒桌旁,自斟自飲,自己夾菜,吃得不亦樂乎。
楊滿低下了頭,注視著面前的酒杯,終於伸出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直藏在暗處監視眾人的幾個東昊人,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這些北安人,果然和傳說中一樣懦弱。
如果不是上司說了,留著他們還有重要的用處,這種膽小怯懦的東西,早就被他們砍了祭天了。
「都已經是青衣雲鶴了,還這麼懦弱。」仲帥府中,會議剛剛結束,顧昭跟雲從恆先在自己的房間裡下棋,也提到了袁懋。
她的表情十分不屑,「控鶴司的高官都是這樣的貨色,難怪雲棠先生出入上京城,如入無人之境。也難怪仲帥拿下斗川關,易如反掌。」
雲從恆先笑了一聲,「履光弟不能小覷天下英雄啊,否則說不定哪天就要吃虧。」
「畢竟北安人口眾多,總還是有幾個了不起的人物的。」
「兄長可是聽說過,雲棠先生幾年前在上京城,就曾經被一個年輕女子揭破殺人計劃,被捉入牢房中,若不是青龍衛在大牢中有人,說不定雲棠先生就會隕落了。」
顧昭眉毛挑起,這個,你說的事件好像有點熟悉……
「那不過是碰巧罷了。」顧昭冷哼一聲,態度有些倨傲,「雲棠先生最終還不是安然離開了嗎?」
「這些無用的北安廢物,兄長留著他們做什麼?不如直接將他們梟首示眾,讓那些北安豬都老實安分些!」
雲從恆先搖了搖頭,「廢物放對了地方,也許會有大用呢。」
他落下棋子,臉上浮現出笑容,「履光弟,你這大龍可是要斷了!」
顧昭滿臉懊悔,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雲從恆先的手背上,「兄長,我下錯了,不算!」
悔棋的履光弟真的好可愛!
既然履光弟這麼討厭袁懋他們,那就等誘捕了鶴爪部的來人,弄清楚那個重要人物是誰之後,把他們的價值榨乾,然後弄死吧。
嗯,不過現在還是要先給他們好好治療,讓他們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