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晨來得很早。
一大早,就有騎士飛馳而來,宣布了守正帝今天御駕親臨的消息。
隨後而來的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禁軍,他們接手了別苑的防務,把別苑圍得水泄不通。
以太子為首的別苑諸人,早早地就在門外靜候。
直到日過中天,眾人都餓得飢腸轆轆,才看見遠處塵煙滾滾,天子近衛御林軍浩浩蕩蕩的飛奔而來。 🅆
這就意味著天子御駕已經在不遠處了。
顧昭帶著沈蔚和齊泗,也在人群里等待著。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威嚴豪華的天子儀仗終於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中。
渾身冒汗的官員們連忙從下人手中接過濕漉漉的布巾,擦拭乾淨頭面,整理儀容,抖擻精神,等著皇帝出現後好好表現自己。
秦佑謹緊張得雙手攥緊手心冒汗,他再次偷偷地向人群中看去,只見陸啟在人群中對他做了一個「安好」的手勢,秦佑謹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儀仗緩緩行近,高高的黃羅傘下,守正帝一身龍袍,端坐在御輦之上。
禮部官員一聲號令,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恭迎聖駕。
守正帝在御輦上微微頷首,聲音低沉頗具威嚴,「都平身吧。」
一片謝恩聲中,太子起身迎上前去,「父皇龍體安康。」
守正帝睜開眼睛,對著太子點了點頭,太子就跟在御輦旁邊,一起進了別苑。→
御輦剛剛駛入別苑之中,空中突然傳來清亮的鶴鳴之聲。
兩頭白色仙鶴在空中飛翔而來,落在了御輦前的空地上,旁若無人地舞蹈起來。
秦佑謹一直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他搶在所有人之前,激動地喊了起來,「仙鶴來朝拜父皇了!天賜祥瑞!」
「聖天子在位,百靈顯聖,鶴舞駕前,這是天賜祥瑞啊!」邊上回過神來的官員也跟著叫了起來。
守正帝面色平靜,臉上的線條卻柔和了幾分,他環顧四周,問道「欽天監、太史官何在?」
兩名官員匆忙從兩邊擠出來,向著守正帝行禮。
守正帝示意他們看面前兩隻舞蹈的仙鶴,「兩位卿家,你們看,這是什麼預兆?」
欽天監無法推辭,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鶴為長壽之鳥,今日陛下降臨別苑,仙鶴從天而降,自然是預示陛下鶴壽延年,可比南山。」
太史思索了一下,跟著說道「迭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臨霞。鶴乃陽鳥,具有仙品,不招自來,乃陛下德行貴重,上應天心,長壽綿延之兆。」
哪個老人不想聽自己能長壽不老的話?
更別說守正帝的脾氣,年輕時候還好些,現在越發剛愎自用,一不高興就是人頭滾滾,誰敢說那些所謂的逆耳忠言給他聽?
聽了欽天監和太史的話,守正帝臉上卻並沒有什麼太過喜悅的表情。
他抬起頭往周圍看了看,詢問道「剛才是誰在喊?」
秦佑謹全身都在顫抖,但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激動。→
他從出生到現在,一年都見不到這親生父皇幾面,還都是在節日大聚會時,只能遠遠看著,根本輪不到他覲見。
上輩子他雖然得到了太子之位,但那個時候守正帝已經死了,到最後他都沒能夠光明正大地站在父皇的面前,得到他的認可。
現在,終於有了機會!
秦佑謹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向前幾步走出人群,撲通一聲跪在了御輦前方,「兒臣叩見父皇,願父皇龍體康健。」
守正帝皺了皺眉頭,看著眼前穿著王服的年輕男子,沒有想起這是哪個兒子,跟在一邊的小太監低聲提醒,「陛下,這是十皇子信陽郡王。」
守正帝有點想起了這個兒子的情形,眉頭皺得更緊了,然後緩緩展開,「起來吧。」
秦佑謹連忙起身,一臉孺慕地看著守正帝,「謝父皇。」
守正帝沉吟片刻,才沉聲問道「方才第一聲是你喊的?」
秦佑謹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恭敬地回答,「是,兒臣太激動了,一時忘了規矩,請父皇恕罪。」
守正帝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緒,「你說這是天賜祥瑞?」
秦佑謹心中忐忑,守正帝的反應太過平淡,這讓他有一種事情不在自己控制中的擔憂。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經無路可退,只能繼續走下去。
「是,兒臣以為,白鶴有靈,自天而降,舞蹈御前,是上天的旨意,預示我朝海晏河清,父皇長壽如仙鶴。」
秦佑謹低下頭,「兒臣一時欣喜,忘記了規矩,失聲喧譁,請父皇恕罪。」
守正帝沒有回答,只是抬頭平靜地望著面前那兩隻舞蹈的仙鶴。
白色的仙鶴旁若無人,揮動翅膀,在空地上旋轉交錯,長長的脖頸彎曲著,發出悠長清亮的鳴叫聲。
守正帝的嘴角慢慢浮上笑意。
不管是誰安排的這件事,在這個時候,守正帝都想說,做得漂亮!
在這種場合,來一次祥瑞,對於因為東昊軍隊搶占斗川關而人心動搖的朝廷來說,是一件好事。
哪怕安排這件事的是他最不喜歡的兒子,守正帝也決定給他賞賜。
「嗯,老十啊,你今年也有……」守正帝想不起這個兒子的年紀了,只好臨時改口,「也不小了,以後不能毛毛躁躁的了。」
「要好好修身養性,讀書明理,才能為朝廷為百姓做事。」
秦佑謹再怎麼沒經驗,也能聽出來,守正帝這番話看似在批評自己,實際上卻是在說,以後會給他擔任實職的機會。
他的心嘣嘣狂跳,無邊的喜悅從心底湧起。
他終於成功了!他終於光明正大地站在了父皇面前,讓父皇看見了他,認可了他!
御輦邊上的太子眼裡含著笑,看著秦佑謹,一臉欣慰的模樣。
守正帝轉過頭問太子,「太子,你覺得老十剛才說的話怎麼樣?」
太子連忙換上了嚴肅的表情,「父皇,十弟孝心醇厚,值得嘉獎。」
守正帝點了點頭,太子顯然也看出來了,今天這兩隻仙鶴是秦佑謹安排的,不過安排得不錯,效果良好,值得獎勵。
邊上的官員們也不傻,紛紛出言湊趣,讚美守正帝,更有幾個已經在打草稿,準備寫一篇《仙鶴賦》,來歌頌守正帝的功績品德。
就在這時,一隻仙鶴突然全身抖動抽搐起來,哀鳴一聲倒在了地上,一股股臭味從它身上傳了出來。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場景,突然一片死寂。
很多人臉上誇張的笑容還未收起,就被驚惶的情緒定格在了臉上,就像是戴上了一張張荒謬的面具。
守正帝的眼睛瞪得老大,鬍鬚都在顫抖。
另一隻仙鶴趔趄了幾下,也砰的一聲倒了下來,穢物如水一般流淌出來。
這一聲驚醒了守正帝,他顫抖著手指著前方,「好大的膽子!」
怒吼聲中,一股鮮血從守正帝口中噴涌而出。
在眾人驚懼的目光中,守正帝的身軀搖晃了幾下,向後倒了下去。
「陛下!」
「父皇!」太子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眼淚頓時就涌了出來。他一邊捂著心口,一邊嘶聲吩咐,「快叫太醫!」
「御林軍護駕!任何人不許靠近!否則殺無赦!」
兵荒馬亂中,秦佑謹被擠了出來,也不知道被誰踩了好幾下,腳上的鞋子都快掉了。
可是他並沒有心思顧及這些,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