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還有，很重要的別，要道。

  時間，下午。

  房間外面，姜黎黎和王桑檸正在廚房裡忙活，易陽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高考……

  就這麼結束了？

  高考……

  好像真的結束了。

  此時，似乎是生理上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應激反應一般，高考前設想過的所有情緒，此時都沒有發生。

  大腦空空白白，沒有歡喜，沒有悲傷，也沒有激動，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曾經設想過許多高考後的場景，可能會激動無比，也可能會因為考場上的某些失誤而懊惱，又或許兩世的經歷，這一世的拼搏，迭加成某種悵惘的情緒……這些情緒他都預設過，但是臨了，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太平淡了。

  甚至如果不提醒自己一下，都意識不到，高考結束了。

  易陽側臉看了看旁邊桌子上垂下來的耳機線，隨意揮拳打了兩下，耳機線輕輕晃動，隨後便坐了起來。

  無論如何，的確是真真切切結束了。

  暫時也不必去思考高考後的事情。

  那麼……接下來要幹什麼呢？

  高考結束到查分數的那段時間，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大概是最痛快的時間了，神經像是一根被拉直十幾年的彈簧，在這一刻得到了一半釋放，雖然要等到高考填報結束時，才能完全得到釋放，但此刻壓力驟減，心情已經可以說是被送入了天堂。

  至少，無論接下來高考查詢分數的結果如何，這段時間你都可以完全不去再想一點關於學習的事情。

  可以痛痛快快去玩了。

  就在這時，房間外王桑檸喊他：「易陽，吃的做好了哦！」

  「嗯。」

  應了一聲，易陽迅速出門。

  姜黎黎和王桑檸一起做了幾個精緻的菜，難度自然不算太高，都是清蒸、白灼或者涼拌、刺身的烹飪方式，可是架不住食材高檔，大青龍、帝王蟹、和牛，僅僅用最簡單地烹飪方式，就已經足夠了。

  坐下以後，姜黎黎開了一瓶紅酒，讓王桑檸拿了三個紅酒杯，說：「今天說什麼也要喝一點！」看向了易陽，認真地說：「尤其是你。」

  王桑檸連連點頭：「我喝我喝。」

  易陽也笑了笑，自重生以後，為了隨時保持清醒的頭腦，連喝酒這件事上，都十分克制，聽姜黎黎這麼說，便點了點頭。

  赤霞一般晶瑩通透的紅酒在酒杯上掛了一層淺淺的膜，葡萄的芬芳混雜著酒精的香氣自杯子中蕩漾而出，易陽默默地嗅了嗅，雖然不怎麼懂紅酒，但顯然能意識到姜黎黎的紅酒肯定價值不菲。

  姜黎黎端起酒杯：「恭喜你們兩個高考結束了，咱們碰一下。」

  「碰一下！」王桑檸興奮地說。

  大龍蝦的上方，三個紅酒杯輕輕碰了一下，響聲清脆，紅酒微漾。

  放下酒杯後，自然而然便聊起了關於高考時的種種感受，原本這個話題並不是很好，尤其是一些心理壓力比較大的學生，意識到考得不好，或者心理藏著心事，可能會牴觸談論這件事，但王桑檸沒心沒肺，考完之後也像是完全不在意考試的狀態如何，易陽更是如此了，三人竟然就著這個話題都聊得陣陣歡笑。

  「哈哈，我前面的同學，肯定有一道題做錯了，監考老師在他後面看了半天，眉頭緊皺，估計都要被急死了……」

  「還是希望大家都能考好一點吧。」

  「你們考場有沒有發生意外呢？」

  「我們考場倒是沒有，不過隔壁考場上有一個女生比較倒霉，竟然拉肚子了，聽說是她請的家教特意去廟裡祈福給她帶了一瓶開了光的飲料鬧的。」

  「啊？還有這樣的事！真的假的？」

  「哈，當然是假的，電影裡的劇情。」

  「易陽，你變壞了……」

  話題越說越遠，從高考往前面推，學習的種種心路歷程，桌上的龍蝦、蟹膏慢慢地少了，紅酒瓶里的酒4也逐漸少了，三人的臉慢慢地起了一層紅暈……

  還沒醉，但酒精已經開始起作用了。

  當然，具體到個人又略有不同，比如王桑檸是唇色鮮紅，眼睛似乎也更亮了，笑容更濃，而姜黎黎則是臉頰上像是撩了兩片紅霞上去，原本白皙的皮膚透著粉嫩，時不時捂著嘴笑笑，眼神逐漸變得有些懶懶的味道。

  姜黎黎在一旁看著兩人聊天訴說著自高三以來發生的種種種種，視線不自覺地放在了易陽身上，專注地看著他，但是一會兒又大概意識到這種表情不太妥當，收回視線去看王桑檸，或者看看餐桌，只是沒過多久，易陽講的話又吸引了她，望了過去……如此循環往復，看向其他地方的頻率越來越少，視野中易陽占據的空間和時間都越來越多，而她意識到這件事的頻率也越來越少。

  紅酒一杯又一杯下去，當三人再次乾杯，將杯中酒清光，她順手拿起紅酒瓶，卻發現很輕，拿起來晃了晃，說：「沒了，我再去開一瓶。」

  王桑檸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我去我去！」

  易陽有些猶豫，但又想到，目前三個人喝了兩瓶，其實量也不算太大，再來一瓶……嗯，應該還行，便將那段可能掃興的話給咽回去了。

  王桑檸很興奮，三下五除二地又開了一瓶紅酒，熟練流暢的動作顯示著……她距離醉還遠著呢。

  三人便開始了新一輪的聊天暢飲。

  易陽可以確定的是，兩個女生到目前為止都很清醒，哪怕有一點點神經跟不上腦子，也至少意識是清醒的。

  但聊天的內容逐漸不再局限於高考和學習了……

  易陽已經忘了是誰首先將話題引導到了戀愛這個主題上去，但不重要了……因為此時他被兩人圍攻了。

  「鄧文瀟很喜歡易陽。」王桑檸壞笑地看著易陽，對姜黎黎說。

  易陽覺得，現在都王桑檸跟平時的她反差極大，輕輕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姜黎黎卻直接撐著桌子湊了過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易陽聞到了一股香氣，大概是姜黎黎的香水，也可能是她用的粉底，還可能是她的口紅……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時姜黎黎距離他很近很近。

  「文瀟啊……她喜歡你嗎？」

  姜黎黎比平時聽起來慵懶許多的聲線十分悅耳，易陽默默地與她對視，同時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紅酒味道。

  易陽打了個哈哈，說：「啊……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

  姜黎黎輕輕皺了皺眉頭，退回去了，說：「那丫頭沒跟你……表白麼？」

  要說表白了，算是表白了，但要說是沒表白，反正那段謎語對話，也可以不算……吧？不過易陽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在一個女生面前談論另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子的事，其實是很蠢的一件事，無論此時眼前的這個姑娘表現得多麼人畜無害，多麼好奇，這一點都是原則。

  易陽說：「喜歡我的人其實不多，至少我知道的不多，喜歡王桑檸的人才多，光是畢業照那天跟他表白的男生都有七八個呢！」

  王桑檸剛剛將一隻蝦沾了芥末放進嘴裡，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姜黎黎的聲音：「桑檸這麼受歡迎啊？桑檸快講講吧，都有什麼樣的男孩子跟你表白了啊？」

  易陽微微一笑，這是聊天時的一種技巧，有人問了你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可以將矛盾轉移出去，尤其是喝了點酒時，這一招十分好用。

  王桑檸眨了眨眼，嚼了嚼嘴裡的蝦肉，芥末的刺激感自鼻腔沖涌而起，頓時感覺腦袋都通透了，眼淚差點沒流出來，但隨後是一種詭異的快感。

  她舔了舔手指，看了看易陽，表情人畜無害，才說：「表白嗎……好像是有幾個男孩子說了那種話，我沒在意，不過我覺得要論被表白的次數，肯定還是姐姐最多吧？」

  易陽眼神微微一動……有些好奇地望向了姜黎黎，不過片刻後回過神來。

  不對呀，相同的套路……

  他又看了一眼王桑檸，這丫頭依舊一臉呆萌，不由得暗暗咋舌……高手，這也是高手。

  姜黎黎聽了這話，仿佛臉更紅了，捧著臉，注意力果然轉移到她自己身上了，搖了搖頭，笑著說：「哪有啊，你們都誤會了，其實在音樂學院裡面，男女比例嚴重失調，除了個別學院，比如音樂科技專業，大多數專業都是女多男少……比如我們班，全班總共一個男生……」

  「男生的可選擇範圍很廣……嗯，我說的不僅是可選擇的女生範圍，學藝術的男生，甚至性取向選擇範圍也很廣，所以啦……音樂學院裡女孩子想談戀愛是挺難的一件事。」

  「尤其，我又不喜歡到處去交朋友……太老實了，泡吧夜店什麼的地方都不喜歡去……」她癟了癟嘴：「就單到至今咯。」

  易陽默默地聽著姜黎黎說完，莫名有些高興，說：「藝術類高校，男生女生都要有良好的審美水平，所以往往都很在乎自己的外在，互為優質誘惑，所以我一直覺得她們大概會很容易禁不起誘惑，像姐姐這樣的女生，太難得了，就像荷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

  姜黎黎笑了一陣，敲了敲易陽的腦袋：「又來了……」

  王桑檸看了兩人一眼，默默地剝起了蝦。

  一邊聊一邊繼續喝酒，不知不覺，這瓶酒也空了。

  這時易陽也有些興奮了，姜黎黎又去開下一瓶，他本來想阻止，但猶豫了一下，也很想繼續跟她們聊下去，便沒有開口。

  接著暢飲，接著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恍然一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易陽看一看時間，竟然都到了晚上10點以後，這一餐竟然持續了4個多小時。

  時間過得真快。

  姜黎黎和王桑檸看起來已經十分上頭了，兩個女孩子的情緒都像是可樂擰不緊蓋子，要溢出來了一般。

  易陽覺得自己還能思考，不由得有些得意，自己的酒量還是挺不錯的……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完全清醒，大概根本不會因此而得意才對，只是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嘴已經先大腦一步問了姜黎黎一個問題。

  「不過，我很好奇一點……姐，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嗯？」姜黎黎的手像是天鵝頸一般彎曲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托著臉頰，眨眨眼睛，認真地看了易陽幾秒鐘，才笑著說：「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想給姐姐介紹男朋友啊？」

  此時，王桑檸將最後一個蝦吃掉，桌子上便沒有任何食物了，她微微一嘆。

  易陽此時腦子有一些轉不過彎，正在思考如何回應的時候，姜黎黎又說：「對了，你們現在已經高考結束了，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易陽眼神微微一動，看了一眼王桑檸，突然笑著說：「說到這個……對了，你們大學也快要放暑假了吧？」

  「嗯？」

  「我們去旅遊吧。」

  姜黎黎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易陽繼續說，「我，桑檸，還有你。」

  王桑檸頓時搖了搖頭：「不行呀……我要回去一趟的，要不，就你們兩個人去吧。」

  易陽和姜黎黎視線接觸了一下，都覺得有些尷尬。

  這種畢業旅行，可跟上一次姜黎黎主導的那種周天開車到周邊逛一圈不同……如果是一男一女……

  但是，下一刻易陽卻是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姜黎黎：「也可以的……如果桑檸去不了的話，就是不知道姐姐有沒有空。」

  姜黎黎頓時愣住了，認真地看了看易陽的眼神，似乎試圖從他眼睛裡看出什麼……遺憾的是，這並不是她擅長的事情。

  她沉默了幾秒鐘，正要說什麼，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遲疑。

  「沒有辦法呀……我也打算回一趟河陽。」姜黎黎說完，才笑了笑。

  易陽微微一怔，微微低下頭：「哦……這樣啊……」

  空氣有些安靜。

  至此，剛才溫馨的氛圍突然就中斷了。

  隨後，這個話題被跳過了，聊天繼續著，但空氣中仿佛就是多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東西……過了一會兒，王桑檸默默地看了看兩人，突然站起來：「我再去弄一點蝦吧。」

  但就在準備起身的時候，突然被姜黎黎按住了。

  「姐？」

  姜黎黎笑著說，「不用了，今天差不多到此為止吧，我們早點休息吧。」

  王桑檸看了看姜黎黎的眼睛，指了指紅酒瓶，說：「至少把紅酒喝完吧。」

  姜黎黎想了想，突然拿起紅酒瓶……

  易陽和王桑檸都沒反應過來，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姜黎黎露出一個有些迷離的笑容，湊近了紅酒瓶，隨後飽滿的紅唇包裹了瓶口，下一刻仰起了頭……

  當易陽反應過來的時候，姜黎黎依舊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幾大口。

  他連忙上去按住了姜黎黎。

  姜黎黎眼神已經有些迷糊，說：「你幹什麼啊……」

  易陽拍了拍姜黎黎的腦袋，說：「你喝太多了。」說完，將酒瓶拿過來，就著姜黎黎的唇印便喝了起來，咣咣幾聲下去，酒瓶直接見底。

  王桑檸目瞪口呆。

  易陽放下酒瓶，此時剛才的酒勁已經有些上來了，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但他知道更猛的還在後頭，對王桑檸說：「姜姐我不方便照顧，靠你了哦……」

  他知道王桑檸酒量好，而且今天晚上喝的量也不算大，應該問題不大。

  王桑檸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後看向姜黎黎，試探著問：「姐？」

  姜黎黎木訥了半秒鐘才確定王桑檸在喊她，轉過去……

  「姐，我們回房間休息吧？」

  姜黎黎沉默了一下，才笑著點點頭：「嗯！」

  易陽站起來，已經有些不太能站穩，想伸手去扶姜黎黎，王桑檸笑著說：「沒事，我可以的。」

  易陽這才目送姜黎黎和王桑檸回了房間，默默嘆了口氣。

  客廳的燈光和城市的夜景和諧融合在一起。

  回到房間，門一關上，姜黎黎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沉默下來，隨後直接靠在牆壁上，慢慢滑坐在地板上，雙手抱住了小腿，腦袋貼在了膝蓋上。

  王桑檸連忙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難受想吐？」

  「唔……」

  姜黎黎緩緩抬起頭，鼻子一抽，眼淚頓時嘩啦嘩啦流了下來。

  王桑檸瞪大了眼睛，緩緩蹲了下來，「姐……」

  「再陷……就出不來了。」

  「啊？」王桑檸沒有聽清。

  姜黎黎沒有解釋，哭得很克制，只是抽泣，然後抱住了妹妹，但這一刻她才像那個妹妹。

  王桑檸的表情也逐漸平靜下來，緩緩嘆了一聲，任由姐姐在自己懷裡哭，輕輕地拍她的背。

  ……

  外面的易陽自然不知道這一切，他感覺腦袋開始迷糊，但還能有邏輯地思考……至少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靠在沙發上，他緩緩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有些無奈地用手輕輕敲了敲額頭……

  「翻車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