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一共三天，第一個比賽日結束後，晚上下了一場秋雨，相比於清河縣，漢寧市的秋天和冬天溫度都要相對高一點，從窗戶外看出去，整個城市浸潤在牛毛一樣的水霧中，但未見蕭瑟。
趙強靠坐在椅子上看了一陣漢寧市的求雨夜景，發出一聲感慨：「這裡真的很好啊。」
在進入青訓隊之前，他沒有到過漢寧市。
跟許多小縣城的普通人一樣，在成年之前，很少有機會見識外面的一方更大的天地。
易陽不喜歡用酒店的杯子喝水，燒水壺燒了一壺礦泉水，用沸水把杯子燙了燙，聞了聞，確定沒什麼味道，才重新倒了一杯開水，丟了一包紅茶茶包進去。
易陽端著杯子在床上坐下，說：「大城市是要比小縣城好一點……但是那針對的是有錢人，有錢人在哪裡都能過得很舒服。」
趙強點點頭，說：「我第一次到漢寧市來，其實過來之前還挺慌的，沒有一個人在這種大城市裡搭車的經驗，幸好師大附中在漢寧市比較出名，一路上問別人，才沒有搭錯公交車。」
易陽笑了笑：「我們學校怎麼樣？」
趙強微微嘆了口氣，說：「哥們兒，說實話我是真的羨慕，其實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進了你的學校，甚至有點自卑了，我別說考進這種學校，就是上咱們清河的一中都難。」
易陽吹了吹，喝了一口紅茶，說：「自卑沒什麼必要，學習好的人不常見，但是你這樣有運動天賦的人其實更不常見，物以稀為貴，算起來伱比成績好的學生還稀有。」
趙強哈哈大笑，搖搖頭：「哪兒有你說的這麼誇張啊。」
紅茶還是有些燙嘴，易陽緩緩將杯子放在床頭柜上，正色道：「你這麼想，假如你能進CBA職業隊打上主力，一年掙個五十來萬問題不大吧？萬一打出個名頭，還能更多，但我們就按五十萬算，你打到三十歲，掙個五六百萬，哪怕清北畢業，三十歲之前掙到五六百萬的又有多少人呢？不是每個人都是張朝陽，李彥宏。」
「張朝陽和李彥宏是誰？」
「呃……搜狐和百度的老總。」
趙強愣了愣，下意識地反駁：「這怎麼能這麼比呢？清北肯定更牛逼啊！」
易陽笑了笑：「你要是比學習，清北肯定更牛逼，但你為什麼要跟擅長學習的學生比學習呢？全國讀書的人里，每年還是有上萬的學生能進清北復交，但是打籃球的人，有多少人能進職業聯賽呢？這麼算，你不比他們差！」
趙強腦袋嗡嗡的，感覺怪異極了，但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是搖搖頭：「我覺得不能這麼比……怎麼能用錢來衡量呢？」
「那怎麼比？比夢想啊？」易陽聳聳肩，說：「我就沒有什麼宏大的志向，什麼引領科技發展啊，社會進步啊，那種事情是偉人幹的，我好好學習只有一個目的，改變自己的生活，改變自己的階級，是什麼途徑，不重要的。」
「如果我有籃球巨星的潛力，也未必會通過努力學習這一條路。」
紅茶也涼了不少，易陽端起杯子，喝起熱茶。
趙強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說易陽的這番話讓他原本有些迷惘的心情有些明朗起來，也更加堅定了。
趙強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問易陽：「對了哥們兒，你將來想做什麼？」
「嗯……讀書，考一個好大學，然後在大學的時候，試一試做生意吧。」
「你將來想做生意？」
「也不一定，現在還不能想得很透徹。」易陽望著天花板，他想到前一世的一些還能記起來的大事，以及整個時代的發展脈搏。
學習帶來的眼界和認知能力，讓他逐漸能夠看清晰那些事情的脈絡，就像一張張蜘蛛網，在眼前鋪開，但是正真利用它們，現在的他還不夠。
做事情不是說，你知道一些大勢規律就行的。
比如，你知道某一天新能源汽車將逐漸取代傳統汽車，但是怎樣靠這個信息差賺到錢？新能源車的新三大件，電控、點池、電機，每一個環節又會連結出一系列機會，能夠抓住其中一個節點尚且不錯，而想全線發力，不是重生就能做到的。
普通人就算未卜先知，但想要撬動時代的洪流也不會是一件能夠輕而易舉做到的事情，當潮流席捲而來，抓住一個浪頭躍起便已經很驚人了。
能夠做到的人，哪怕沒有重生，也是精英。
而做不到的人，哪怕重生了，也未必能做到。
讀書，就是讓自己逐漸擁有做到那些事情的能力。
「後天不是還要打比賽嗎，這早點休息吧。」易陽將紅茶喝完，杯子放下。
「行。」
熄燈。
……
第二天，又是熱熱鬧鬧的一天。
用相同的方法，易陽將趙強帶進學校，不過這一天換了一個保安大爺值班，逮著趙強問了相同的問題：「你的校服呢？」
趙強這一回輕車熟路地說：「這兩天運動會嘛，穿校服不方便……」
「哦，我想起你來了，你是高二10班的那個高個子是吧？」
易陽頓時一驚，正想說話，趙強已經笑嘻嘻地開口了：「大爺您說得對，我就是高二10班那個高個子……」
易陽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
果然，保安大爺臉色頓時一變：「放屁！就沒有高二10班！」
「呃……這個……」趙強無助地望向了易陽。
易陽輕輕咳嗽一聲，「大爺啊……他其實是……」
「好了好了，不用解釋了。」老大爺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還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子的心思？算了，進去不要搗亂就行了，去吧去吧。」
兩人如經大赦，趕緊灰溜溜地進去了。
進了學校，趙強哈哈大笑：「你們學校的保安大爺人還真好啊！」
易陽說：「主要是看你不像個壞人吧。」
「是吧，天生一副正派臉！」
「不是，看你像個傻孩子。」
「臥槽！」
「哈……」
……
今天的項目大都是在室內舉行的，譬如桌球、游泳之類的。
王桑檸果然 按照易陽吩咐的那樣，一直蹲守在主席台。
主席台上有幾個學播音的高中生，拿著各個班上交的通訊稿，輪流不停歇地播報，字正腔圓，聲音女甜美男渾厚。
隨著比賽進行，通訊稿逐漸不夠用了，每當這種時候，姚前他們班上就會送過來幾張稿子，等他們班的人走了，王桑檸就從書包里取出幾張，也一起交上去。
因為王桑檸和易陽一共拿到了四個金牌，他們班的總積分在全校班級中排名第一，畢竟高一高二一共有十八個班參加了比賽，除了競賽班，每個班都有體育生，並沒有那種一個班包攬很多金牌的情況發生。
大家的實力還是比較平均的，這也是學校有意為之，高層不希望運動會最終只是成了某幾個班的事情，男子女子一共也就三十多個項目，一個班能拿到一枚金牌已經很不錯了。
而眼下的情況，別的班暫時追不上來，最終高一一班靠著易陽和王桑檸的四金兩銀一銅，在比賽尾聲的時候，還是積分第一名。
王桑檸看了看時間，運動會已經到了最後的兩三個小時了，而精神文明獎所需要的通訊稿，姚前所在的高二六班已經逐漸增加到了120份，他們高一一班則以110份在第二名緊追不捨。
王桑檸不由得感慨，幸好有易陽幫忙，不然的話，僅僅靠她自己，哪怕抓兩個體育社的朋友一起寫，也肯定跟精神文明獎無緣了。
她顛了顛書包，裡面滿滿當當還有三百多份通訊稿，此時它們還有一個名字，叫贏下這個精神文明獎的底氣。
一時間，她忍不住笑起來，開始想著這周周末請易陽吃飯的事情。
到時候叫上姐姐。
就在出神的時候，主席台又上來一個人，注意到王桑檸以後，表情微微一動，快速走了過來。
「桑檸？」
聽到這聲招呼，王桑檸望了過去。
姚前手裡捏著一摞稿子，走到她的面前。
「辛苦了啊桑檸，一直看到你在做事，志願者里我看就你最踏實了。」姚前一副領導點評的口吻，笑眯眯地說。
王桑檸此前對姚前沒什麼看法，但是上回據說是他在易陽表演時動了手腳，雖然最終他沒有承認，但是已經讓王桑檸對他有一些小小的看法了，而且此時姚前是精神文明獎最大的競爭對手，於是她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沒什麼，應該的。」
高中學生會主席，在學生眼中還真不是什麼領導。
姚前走到主席台邊上，看了看記錄通訊稿數量的本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回過頭對王桑檸說：「呀，沒想到你們班竟然交了這麼多份通訊稿呢！」
王桑檸笑了笑：「都是同學們寫的。」
姚前點評道：「很不錯了，嘿，如果是去年，110份稿子，隨便能拿到精神文明獎。」
王桑檸心裡說，今年也能拿到啊。
姚前又笑了笑：「不過今年啊，很遺憾，這個獎我們班拿了……」他甩了甩手裡的稿子，約莫有五六十份，遺憾地說：「如果是個人的獎，咱們這種情況，我很願意把這個獎讓給你，但畢竟是集體獎，這是我們班的共同努力，所以不好意思咯。」
旁邊的主播蘇子涵有些聽不下去了，冷冷地插了一句嘴，「不是你昨天在辦公室建議你們班主任讓每個人必須再寫兩篇的嗎？」
姚前臉色變了變，昨天他偷偷去找班主任說這件事的時候，正好被一個進來的女生給撞見了，但那人不是蘇子涵。
蘇子涵對姚前早就有些看不順眼了，因為學校廣播站的原因，她和這個「學生會主席」經常打交道，對姚前的印象很糟糕，因為姚前說話做事總是帶著一種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官架子，中年人的腐臭，使喚別人做這個做那個的。
而昨天撞見姚前給他們班主任建議的人，正好就是蘇子涵的舍友。
姚前見被戳破了，冷哼了一聲：「是我建議的又怎麼樣？但我說的是我們班所有人的努力，有什麼問題？」
蘇子涵毫不客氣地譏諷道：「我沒說這個有問題，而是你明明就很想得這個獎，但又要一副哎呀，我不想要，我想讓給你，但情況不允許的樣子，實在是太虛偽了。」
姚前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看了王桑檸一眼，她站在那裡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動作。
姚前將稿子放下，說：「高二6班，50份！」
「我數數。」蘇子涵將稿子果真點了一遍，才在記錄本上給高二6班加了50份。
看到這裡，姚前臉色更差，但又無可奈何，不過眼下目的算是達成了，便也不再說什麼，正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王桑檸也湊過來，看看高二6班的170份稿子的數字，又認真地問了姚前一句：「你們班170份稿子啊？」
此時姚前會錯了王桑檸的意思，他以為是這個數字太多，讓她無奈又絕望了，想著，也是。
能夠感受得到她是一個努力的女生，又是當運動員又是當志願者，還一直都在忙稿子的事情，但是畢竟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協調能力還差一些，不懂得利用一些外在的資源，俗稱「借勢」，一定在班上同學那裡吃了不少虧，自己也寫了不少稿子。
真是令人心疼啊。
姚前心情又好了一些，笑著說：「呵呵，是這樣的，我建議你啊，一定要想辦法調動起班上的人一起來做這個事，才能寫出來更多稿子。」
王桑檸隨意點點頭。
等姚前走了，蘇子涵鬱悶地說：「那個傢伙腦袋有包，別理他。」隨後又嘆了口氣：「不過沒辦法，大家都不那麼喜歡寫通訊稿這種東西，雖然很不希望他班拿到這個獎，但是人家交的稿子數量的確多……」
蘇子涵又翻了翻剛剛交上來的稿子，嘆了口氣：「竟然一口氣交了這麼多，梭哈了。」
王桑檸不在意地笑笑：「嘿嘿，我覺得他說話還挺有意思的，就像演話劇一樣。」
她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掏出來比姚前交的稿子厚了五六倍的稿子……
蘇子涵眼睛緩緩瞪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