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跑比賽，一開始如果沖的太猛了，要不了多久就完全跑不動了，身體必須有一個逐漸適應的過程。

  所以易陽一開始並沒有跑太快，只是用相對輕鬆的配速熱身。

  當然，已經很快了。

  參加跑步的選手人數有好幾十個，一開始大家一窩蜂地聚在一起，然而跑出去沒有多少距離，人群便四散開來，能跑的和不能跑的，幾乎在半圈左右的距離中，便如同蛋清蛋黃一般被分離開來。

  易陽穩定著相對輕鬆跑要累一些，但又不至於破壞五步一呼吸節奏的配速，雙腿快速交替。

  身邊的人逐漸少了。

  自然，並不是一下子就衝到了最前面的，畢竟報名3000米的人里，還有不少是體育生，可以想像，平時在文化生面前除了帥和身材，幾乎沒有什麼表現的機會，這種時候自然要奮力把握住了。

  所以跑了不到一圈距離，一堆不知道練什麼專項的體育生已經衝到了第一梯隊。

  目前易陽的位置在第二梯隊的最前面，此時從最內側的跑道輕輕調整角度，轉過一個彎道後，在直道上超過了前面一個人，便來到了第一梯隊的最末端。

  第一梯隊，包括易陽在內只有那麼五六個人，相互之間的距離不遠，都沿著內圈勻速而快速地跑，動作看上去都十分賞心悅目，他們每一步落到地上，都能讓人感受到他們的足弓帶來的彈性，下一刻迅速觸地，腿高高甩向後方。

  富有節奏，身體輕盈。

  這大概就是給觀眾們的觀感了。

  這一次的跑步不似上回入學體測，對手都是初中剛剛畢業的文化生，一馬當先是沒有上演了，但易陽並不著急，長跑看的是全程配速。

  幾團烏雲緩緩遮住了太陽，天色變得陰涼下來，微風拂過，涼爽的空氣吸入肺部……是個跑步的好天氣。

  哪怕對於經常跑步的人來說，跑步也是逐漸進入狀態以後才越跑越舒服的，此時易陽感覺該不舒服的身體部位都已經開始適應當下的強度，便開始逐漸加速了，到了某一個臨界點，維持住節奏。

  專注於賽道，自然不太關注周遭的加油聲了，但是每當跑到一班加油的同學旁邊時，還是會用眼神給他們致意。

  「唉，這種運動會啊，我覺得還不如只讓體育生參加，我們這種文化生，反正都拿不到名次。」一個女生說。

  如果是放在一些相對水平不那麼高的學校，比如清河縣二中這種，體育生和文化生的差距不會那麼大。

  差一些的學校，體育生往往是書讀不下去了，才參加體訓，既沒有絕對的天賦，也缺少吃苦難勞的毅力，很多學生，體育不過是逃避學習的一個藉口。

  但在師大附中這種頂尖的綜合性高中來看，無論是走文化還是走體育，都不是一般人能進的。

  一言以蔽之，這是一所學生都在各自領域達到優秀的學校。

  身體天賦、堅持不懈的訓練、以及頂好的訓練條件，並且還有經常進行的體育比賽，使得這種學校里體育生和文化生的差距，幾乎可以看做是職業和業餘的差距。

  在師大附中，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文化生便再也沒有進入過任何一個項目的前三名了。

  當那個女生說出這句話後，得到了附近許多人的共鳴，大家嘰嘰喳喳地發表看法。

  「唉，也不能這麼說，至少咱們收穫了快樂啊！」

  「是啊是啊，快樂……」

  「重在參與嘛。」

  「賽場上看看帥哥就行了，幹嘛那麼在意名次。」

  「每個班的名次基本上就是那個班上的體育生們決定了。」

  「每當這種時候，後排的四大天王、老師的左右護法就格外帥氣……嘻嘻。」

  就在大家嘰嘰喳喳討論的時候，站在人堆里的魏婷突然看到一個男生超過了班上的體育生，驚呼一聲：「呀！易陽！」

  「易陽？」

  「易陽是誰啊？」

  「誰喊的？」

  「魏婷……」

  「易陽是誰啊魏婷？」

  魏婷指了指，此時剛好一個男生擋住了，她說：「哎呀，就是那個，99號，我們辯論隊的……」

  「咦？辯論隊的嗎？體育生也參加你們的辯論隊……」

  「他不是體育生！」

  「哦！我想起來了，記得咱們入學體測嗎，有個男生跑得飛快，好像還破了學校的紀錄呢，可惜沒有記錄進去。」

  「好像是他呢……」

  一番討論，當易陽的下一圈從面前跑過時，一伙人認出了他，趁著人還沒有跑遠，紛紛加油起來：「易陽加油！」

  也沒什麼理由，就是因為易陽是文化生。

  「加油！」

  「是叫易陽吧？」

  「不管了，喊加油就行！」

  「99號！」

  易陽聽到加油的聲音，微微詫異，因為還沒有跑到自己班級的位置，回頭一撇，是幾個陌生的女生，隨後笑笑，繼續跑了。

  「他真是文化生？這麼猛！」

  此時她們班上的體育生聽到了，一邊跑步一邊喘聲如牛地憤憤道：「竟然……給……其他……人加油！」

  女生們嘻嘻哈哈給他打發了。

  誰讓你一臉青春痘呢。

  ……

  這傢伙……怎麼搞的！怎麼這麼猛！

  這也是雷振宇不解的問題。

  隨著比賽時間越來越長，他的這個疑問也就越來越濃烈。

  此時，雷振宇奮力追過了前面的一個人，終於來到了第一梯隊，終於看到了易陽的背影。

  但是追到這裡的代價確實，節奏亂了！

  長跑講究的就是節奏兩個字。

  但是從比賽開始，雷振宇就沒有一步跑在了一個舒服的節奏上。

  剛剛開始的時候，想要從後面超過易陽，給他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於是刻意放慢了一點點腳步，等大部隊都一窩蜂跑上去，他才不慌不忙地追起來。

  原本認為，哪怕是用十分輕鬆的配速，以自己籃球生的底子，也能輕輕鬆鬆追上易陽的。

  一開始的發展還沒有那麼離譜。

  當他用一個自己能夠接受的配速追逐人群時，一個個普通文化生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後。

  這時候心裡還有一些得意。

  但那些一下子就被甩開的學生本來就是平時沒怎麼進行過體育鍛鍊，這一回跑3000米就是腦袋打了鐵的，等越過了這一幫炮灰，前面的陣型基本上已經固定下來。

  看到了易陽的背影時，他已經距離自己很遠了。

  那一瞬間雷振宇已經感到了一絲詫異和不妙，按照他設想的劇本，這個時候自己與易陽的距離應該就是幾步罷了。

  他想，對方大概是一開始猛衝的類型吧。

  哼，肯定是這樣的，這些不怎麼練長跑的傢伙，不懂的控制速度。

  此時，雷振宇已經放棄要套易陽一圈的念頭，只是想超過他，然後給他打個招呼。

  於是又稍微加了一點速。

  一開始就頻繁變換節奏一定不是很明智的事情，很快他的呼吸就有些紊亂了，隨後肋下竟然開始隱隱作痛，他心頭一驚，這可是岔氣的前兆，於是趕緊調整節奏，將那股不適感壓制下來。

  不過這麼一操作，距離易陽的距離倒是近了一些。

  在跑過一個彎道後，雷振宇決定要衝上去給他打那個醞釀了很長時間的招呼，正準備調整節奏加速的時候，突然一怔。

  因為易陽先加速了！

  第一梯隊本來就只有他們五六個人，此時圈數過了三分之一，已經將眾多非體育生的參賽選手給甩得老遠，原本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維持這個速度，準備留一點力氣等到最後衝刺的時候決勝負。

  但是易陽此時已經將身體跑熱了，狀態上來，並不打算和他們乾耗。

  平時自然沒有全速跑三公里練過的，所以前面的距離都是在感受身體的狀態，此時確認還能在原有的速度上加一點點，便毫不猶豫地做了。

  一點點速度的提升，在長距離的跑動中就變得很明顯，前面的人能夠感受到易陽一點點逼近自己，而雷振宇也能絕望地感受到易陽正在一點點遠離自己。

  真是……

  真是他媽的……

  他媽的令人頭痛……

  雷振宇的節奏又一次被破壞了，心裡竄起一股火氣，咬著牙也強行加速追了上去。

  易陽並沒有感知身後的雷振宇，運動員要向前看，如果前面沒有人了，就肆意感受風的吹拂好了。

  他向來不在意身後的人。

  當他一點點超過了前面的學生，更前方就只剩下三個了。

  雷振宇此時肋下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知道繼續這樣沖，要不了多久就要岔氣，但是看到易陽逐漸遠去，不甘心啊！

  一個轉彎後，來到了高一一班的陣地，一個穿著志願者馬甲的俏麗身影，正是王桑檸，她將手做成喇叭形狀高喊：「加油……」

  雷振宇頓時感到振奮，衝著王桑檸咧嘴一笑。

  下一刻聽到了完整的句子：「加油……易陽！」

  雷振宇的笑容凝固了，身體不知道從哪裡爆發出了無盡的力量，追了上去。

  此時，易陽穩住了節奏，身體已經到了一個界限，在能堅持和不能堅持的模糊地帶，前方面的人正在被逐漸拉近，他似乎感受到了追逐，回頭望了一眼易陽，然後又加了一點速。

  但是易陽知道，對方這樣的加速維持不了多久，只要自己穩住節奏，最終還是能超越的。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從右手邊衝到了前面，易陽有些詫異，看了一眼，只見雷振宇回過頭來，吃力地露出一個笑容：「嗨！」

  「嗯？」

  而這一聲預謀已久的招呼，讓雷振宇肋下的劇烈疼痛徹底爆發，他又跑了兩步，終於忍不住放緩……

  幾乎是瞬間，他就落到後面去了。

  易陽沒有在意，只是在心裡暗想了一下，雷振宇這兄弟可真鬧，3000米打什麼招呼啊……

  不過還挺有禮貌。

  接下來，易陽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的對手身上。

  跑步這件事，到最後其實比拼的還是毅力。

  人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那裡，因為總是有一個毅力的框框束縛著你突破到極限。

  明明可以跑到10分以內，身體還在堅持，但是毅力不夠用了，便被精神上的倦怠給擊敗得徹徹底底。

  但是易陽最不缺的就是毅力。

  每次在跑步的時候，他都會嘗試放空自己，去幻想一些事情，那樣會讓他忘記肌體的疼痛與精神的疲倦。

  與許多人幻想時總愛YY美好舒服的事情不同，跑步時，他往往會讓自己沉浸在一些難過的事情里，這樣一方面能讓自己快速沉入情緒，另一方面……

  YY帶來的是麻痹，而沉重的回憶帶來的是力量。

  他想都是前一世不堪回首的一些場景。

  某一天早上，他修車時眼睛裡跌進了幾粒灰塵，一整天眼睛都不舒服，不停流淚……

  中午吃飯時，擦眼睛時沒抓住雞腿掉在了地上，沾上機油……

  晚上買藥時藥店關門了……

  至此為止，只能算是略微倒霉但平平淡淡的一天，直到回到出租屋裡，點了一份外賣，下單後才看到自己忘記領8元錢的優惠劵……

  然後就崩潰了。

  因為這一件小事，他用力地給了自己胸口兩拳。

  他回憶著那情緒崩潰的一幕，現在想想其實聽小氣的，但那種滋味哪怕是過了如此之久，哪怕是重生也如此清晰。

  恍惚間，早已經忘記了身體的疲憊，將最後一個對手也超過了。

  班上的同學以及許多不認識的人，都在給他加油。

  「加油易陽！」

  「加油！」

  「加油那個99號！」

  「帥哥！」

  最後的一百米，他的注意力終於回到賽場，咬著牙開始衝刺！

  「9分28秒！」

  易陽衝線了，順便破了學校的3000米紀錄。

  衝線後的他，大腦一片空白，被趕過來的幾名同學攙住，他擺了擺手：「不用了。」

  隨後眯起眼睛，笑著說了一句……

  「跑步真是有意思的事情啊。」

  ……

  易陽拍拍周想的肩膀，說：「加油哦！」

  周想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時並不怎麼穿短褲的他，此時感覺有些彆扭，說：「我只是體驗一下，到時候能跑完就不錯了，伱們就別指望我給班上爭光添彩了……」

  「哈哈，加油！」

  相比於3000米，1500米的參賽人數更多，當大家都聚在起跑線上的時候，視野範圍內只能看到附近一圈的人，原本就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的雷振宇自然沒有什麼精力去關注易陽的位置了。

  此時雙腿的酸痛和胸口不斷湧上來的噁心感讓他無比難受，但一想到剛剛易陽拿到第一名衝線的場景，咬咬牙還是站上了起跑線。

  發令槍響後，雷振宇邁著沉重的腳步跟上了大部隊，與此同時開始頭暈目眩，胃酸翻騰，他宣洩式地咆哮兩聲，強行壓制住了那股不適感。

  隨後，在過第一個彎時，瞟向場邊……

  易陽和王桑檸站在觀眾的最前面，看到他後一起沖他喊了一聲——

  「加油！」

  雷振宇愣了一瞬間，隨後，踉蹌停下了腳步，走到跑道，終於忍不住吐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