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悟

  12月15日，又是周三。

  在各自辦公室愁眉苦臉的工程師們突然被李顏串了門。

  一個個的還都挺緊張。

  以他們的能力水平，如期解決李顏要求的「個人項目」並不算太難。

  但到了合作那塊，事情就複雜了起來。

  雖然李顏已經將合作內容拆解得非常細碎，小組小的兩人，大的八人——硬體的二十幾人大組不算，並且將什麼內容如何合作都給了方向，但效果並不盡如人意。

  恰如汪紫所說，員工都會有自己的想法。

  能力強的想這個項目里充當頂樑柱，至少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得更加靠前。

  能力相對弱的又不希望只當一個工兵。

  誰都想要存在感。

  所以在李顏沒有制定小組長的情況下，「亂」是不可避免的。

  孫淼非常無奈，以至於早上看到李顏來探視，忍不住當著幾位老員工的面吐槽道：

  「李總，這群人個個心氣太高了，完全不聽指揮的。」

  「怎麼的，是都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務？」

  孫淼苦笑，「就沒幾個小組合作做得像樣的，互相卡殼，效率很低。」

  「沒事，下午會有匯報。」

  「李總，我意思就是……下午的匯報，可能完全達不到您的預期。」

  「我知道。」

  孫淼愣住了，「那容許我問一下，您為什麼不設置小組長呢？像我們做洛神內核那樣，直接把所有人的分工全都壓實。我相信您都做出了這麼細緻的分工，設置小組長也並不算難。」

  李顏搖搖頭，「間接布置跟直接布置不同，你也知道他們心氣高，直接設置小組長照樣解決不了『憑什麼是他』這個問題。」

  「啊，所以下午是……」

  「別想多餘的東西，該匯報就匯報，你們幾個作為老員工，可別跌份了。」

  「收到！」

  直到李顏走了，孫淼才想起來另一個問題：

  既然他早上有空，為什麼非要等到下午？

  因為這個會議時間不好控制，可能會耽誤本來就不算長的午休時間。

  午休他要見韋韻之。

  這是見完韋大總裁之後就被韋韻之預約了的時間。

  小美女似乎對於老爹沒跟她打招呼就把李顏約到家裡有些不滿呢。

  她的擔憂讓李顏有些哭笑不得：「我已經預約好了，我爸要是想給你辦生日宴，你也得先來我這。」

  怎麼搞得你跟你爸兩家人似的啊喂？

  而且韋易力給我辦什麼生日宴啊大小姐……

  「我不過生日，你知道的。」

  「我不準備給你過生日，就預約12月15日中午，跟我到學校旁邊小公園走走聊聊天。」

  真是拿她沒辦法。

  於是李顏出現在了學校門口，並且給頻頻朝他打招呼的門口保安點頭致意。

  很快，穿著粉色毛絨外套的高挑女孩就從校門處小跑著出現了。

  從這個速度來看，應該是一下課就跑過來的，一秒都沒浪費。

  雙手還端著蛋糕。

  韋韻之上高一以來，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育著，現在至少也是一米六八的身高了，在同齡女生里算得上高挑，本來就精緻秀氣的五官隨著長開又添了一份大氣。

  真是好生惹眼。

  照這趨勢下去，等到成年必然是個明艷的大美人了。

  誰說父母一副好皮囊就會正正得負的？

  明明就有這種把優點都吸收了的天選娃娃。

  雖然時值冬日，但有暖陽，並不刺眼的陽光讓韋韻之露出的手腕顯得格外白皙。

  肯定是戴著的銀手鐲比較晃眼。

  小美女跑到門口看見李顏時愣了一會兒，然後端著蛋糕蹦蹦跳跳來到跟前。

  「李大老闆，真是好生惹眼。」

  她的聲音保持著特有的清脆。

  「你說你自己嗎？」

  韋韻之連連搖頭，「你看看你，馬甲搭風衣，站在這畫風跟學校格格不入的，就差戴個帽子圍個圍巾了。」

  「既然惹眼，就走吧。」

  新北中學隔壁就有一個很大的市民公園，不過平時也沒什麼學生會浪費寶貴的午休時間過來閒逛。

  現在冬天了，逛公園的人少了很多，不過托今日暖陽的福，還是不少老人過來散散步。

  「那邊有個小亭子，咱們先過去坐坐吧，怎麼也先把蛋糕開了。」

  「你做的？」

  「吃了再說吃了再說。」

  小亭子比較偏，沒啥人，剛好提供了令人舒適的寧靜。

  李顏把風衣脫了，鋪在條石椅上。

  「這是？」小美女疑惑，「石頭乾淨的。」

  「凍屁股。」李顏說道。

  「你怕冷啊？」

  「怕你冷。」

  韋韻之臉一下就紅了，看起來應該不冷，甚至還有點熱。

  她麻溜地拆了蛋糕，從毫無店面標識來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嘗嘗！」韋韻之很興奮的樣子，「雖然不大，但是不是很精緻？」

  這是不是你做的還用猜嗎……

  不過蛋糕的造型確實非常漂亮，漂亮到李顏一瞬間有點想修改自己的傾向。

  大小也就巴掌大，但是這精巧的奶油造型怎麼看都像是蛋糕名店的出品啊。

  蛋糕主體是白色，切開之後內陷是桃子果醬。

  這韋家看來是把李顏當猴了，啥甜的都給他上桃子味。

  在小美女亮晶晶的眼神期盼中，李顏擓了一勺送進嘴中。

  然後就瞪大了眼，這細膩的口感、鬆軟的蛋糕、恰到好處的甜味與濃郁的奶香……可一點不比翡翠軒的蛋糕差啊！

  李顏看向了一臉得意的韋韻之，壓住了「你找了高手幫忙」的合理答案，回答道：

  「你做的。」

  韋韻之點點頭，「對啦，怎麼樣？」

  「令我驚訝地好吃。」

  小美女捂住心口，長長呼了口氣，「可算沒白費我學了一年。」

  學了……一年？

  李顏想起來了，去年的十月二十四日，李顏「身份證生日」這一天，韋韻之給他送過一個粗糙的小蛋糕。

  還被他說了句「哪家店的有點敷衍」。

  好傢夥，你記到現在啊？

  「了不起。」李顏點了個贊，用一口悶的方式表達對此蛋糕的讚賞。

  一開始韋韻之是非常開心的，捧著臉笑嘻嘻的樣子，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李顏。

  但當李顏準備吃第三塊蛋糕的時候，她伸手攔住了。

  表情也變得有些擔憂，娟秀的眉毛微微蹙著。

  李顏倒是愣住了，「咋了這是？」

  「先不吃了。」

  韋韻之竟然直接拉過李顏的雙手，要知道兩人本來就是靠著坐的，這一下未免是稍微親近了些吧？

  李顏有些莫名其妙的，笑道，「怎麼了，我還沒擦嘴呢。」

  「你好累了。」

  四個字直接把準備起身的李顏鎖在了原位。

  韋韻之遞過一張紙巾，又把身子稍稍往李顏的位置湊過來——幾乎是貼著了。

  「還好。」李顏說道。

  「我突然好奇一件事，」韋韻之沒有繼續看著李顏，而是轉向公園，「我爸給你那一個億的投資，你會不會認為是一種……施捨？」

  少女心都是這麼敏感的嗎？李顏看著她的側臉，心裡竟然有一瞬的失神。

  女孩只是發現了他狀態的不對勁，卻沒有對著這種不對勁刨根問底，而是直接從一些細膩的角度切入。

  李顏很受用。

  他並不會去回答是不是累了，是不是難受了這種問題。

  連自己都不會去面對的情緒，怎麼可能在別人面前承認呢？

  「不會，」李顏回答，「反過來說，現在我接受了誰的投資，就是我對誰的施捨。」

  「那最好了。」韋韻之點點頭，「你一直是這樣的，自信且強大。」

  李顏不置可否。

  「顏，我其實挺驚訝的，你竟然會在電視台訪談的最後，說那種謙虛的話。」

  韋韻之開始晃動自己雙腳，仿佛將亭台地面當成了水面，不過她現在腿很長，晃動的時候還得有意抬高，導致她的上身也隨之晃動。

  然後就貼著李顏搖呀搖。

  「我可不是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李顏笑道。

  「是真心話嗎？」

  「是真心話。」

  「接受嗎？」

  「真心話……有什麼好不能接受的。」

  韋韻之聲音小了點，「真心話也是需要面對與理解的。」

  李顏心裡一動。

  「顏，反正中午還有點時間，咱們聊聊天吧。」

  「好，本來就是來聊天的，不是嗎？」

  「其實造手機……對你來說已經不難了，對嗎？」

  李顏倒是沒想到韋韻之會問這個。

  「嗯，可以這麼說吧。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自從你說要造手機，我可是天天在知識星球上看帖子的。」韋韻之語氣里還帶點小驕傲，「大家討論得可積極了，一直盼著你出來說兩句，不過你太忙了點。其實相信洛神內核做出來的人，都覺得蛟龍手機肯定能造出來了，我當然是其中之一。」

  「嗯，可以這麼說吧。」

  「然後呢？」韋韻之問道，「你還想做到什麼？」

  「很多吧。」李顏淡淡回答，「如果手機能如我預期一樣，它將給我帶來巨額財富，有了錢，該享受的享受，該投入的投入……況且屆時還有一堆軟體運營公司要管呢。等這些都做到了，我就向更高難度的東西發起衝擊，直到有一天去解決人類現在解決不了的問題。」

  「然後呢？」韋韻之轉過頭來看著李顏。

  「那太遠了。」李顏笑著對上視線，「不是現在該想的東西。」

  「你一定想了。」

  「為什麼如此篤定？」

  「因為你現在不興奮。」韋韻之搖搖頭，「跟我認識的李顏不一樣，你對這個未來……並不太期待。」

  李顏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所以我才要問你，像『剛剛起步』、『遠不能與在這條路上舉著火炬前行已久的前輩相提並論』這種話，是可以接受的真心話嗎？」

  李顏瞳孔大震。

  他只覺得韋韻之硬生生把他並不願意直面的東西給扯了出來，血淋淋地擺在面前。

  真心話當然是真心話，但這是李顏發現了那座幾乎不可逾越的山之後，被動產生的真心話。

  換句話說，是一句無奈的真心話，不願意接受的真心話。

  李顏的格局，來源於硬邦邦的現實。

  他還是可以年少輕狂的年紀，要是突破80%甚至90%的可能近在眼前，何必說什麼前人火炬，老子一把拽過來就往前狂奔。

  非要他媽的把這火炬插在山巔。

  就像他那天晚上說服自己睡著的話一樣，這山再高也給飛上去。

  強行打一劑強心針。

  但如同韋韻之說的一樣，李顏其實就是累了。

  他也想如自己所說去學習其他技能獲得提升，但高不可攀的山巒始終壓在心頭，這個系統給他的最大動力就是「每一次努力都有進度條」，現在進度條長得看不見盡頭。

  哪怕是他，也免不了折損心氣的。

  沉默了有十秒，韋韻之突然換了話題，「你知道我的人生目標嗎？」

  李顏從出神中回歸，欲言又止，只能搖了搖頭。

  「我沒有。」韋韻之抿抿嘴，「雖然說出來有點矯情，你可別笑我。」

  李顏又搖搖頭。

  「我從出生就不缺物質，所以我沒什麼物質需求。我想找人生意義，只能往精神需求那邊找。」韋韻之說道，「當然這話也就跟你說說了，這世界還有好多人負重前行，在他們眼裡我已經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再說什麼不滿意的話，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不必在乎，只有我在聽。」李顏說道。

  「但是，我不像你，顏。」韋韻之眼裡蒙起一層霧氣，「我不是什麼天才，並不能創造足夠讓自己認可的精神世界產物，我連說服自己都做不到。」

  李顏沉默。

  「我有時候會想，我要過一個不一樣的人生。但其實我並不知道什麼樣的人生叫『不一樣』。我想尋找一種……可以讓我為之瘋魔的東西，這輩子就全心全意為他而活，死了也無怨無悔，但我找不到。也或許是……緣分還沒到吧。

  「所以我很容易覺得什麼事情都沒有意義。」韋韻之輕笑一聲，「不過也別擔心，我也不是太矯情的人，我已經比絕大部分人要幸福了，物質享受對我來說沒有任何阻礙，雖然我並不能從中得到滿足，但至少我有選擇要不要的權利。」

  李顏從之前跟韋韻之的對話中就感受到了，這個女孩其實有些虛無主義。

  不過只要對人生意義有過思考的，大部分都有點虛無主義，在物質生活相對無憂之後，更容易產生虛無主義。

  他對韋韻之這種狀態並不算太過吃驚。

  吃驚的是韋韻之後邊的幾句話。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苦惱，也有自己的辦法。我對抗這種想法的辦法，就是把很多快樂降級。我不需要去詢問一些事情的意義，也不是非要『瘋魔』，如果有一個東西，至少在一段時間內——可以是一天，一小時，乃至一分鐘，讓我感到充盈感到幸福，那就足夠了。

  「就像做這個蛋糕的時候，就像今天中午的對話。或許等你走後，我又會陷入很強烈的虛無感，但至少這一刻我享受了快樂。我可以為了這種快樂不斷地走下去，而不是陷在虛無中。

  李顏有些出神地與她對視著。

  「我是有點累了。」他說道。

  韋韻之眼中霧氣更重，水汪汪的，「我並不懂你的世界，所以我不會說什麼那就休息休息，或許對你來說，休息還不如拼命來得舒服。」

  「顏，我很羨慕你擁有屬於自己的啟明星，能堅定地朝著星光不斷追尋。但如果啟明星太過遙遠，這一路也是會疲倦的，不妨就感受一下星光吧，它們也是一路都在照耀的。」

  韋韻之慢慢抓過李顏的手，緊緊抓在手心。

  「我很喜歡登山者面對『為何登山』的回答，『因為山就在那裡』。登頂或許沒有意義，攀登的每一步又或許就是意義。」

  叮！

  【心智+1，二級技能，總數7】

  李顏眼神清明地盯著韋韻之看，然後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