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福的聲音細小如蚊蠅,卻帶著一絲懇求。
崔興的手輕輕撫摸著弟弟咯人的脊背,瘦骨嶙峋,讓人心疼。
「哥給你弄吃的上來。」
「不然,回去也是餓死。」
他一手抱著崔福,一手拿起木筏上早就準備好的削尖的木棍。
腳下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
這木筏搖搖晃晃,隨時可能散架。
崔興在心裡暗罵一聲:「這幅身體,還是太弱了一點!」
想他上輩子,僱傭兵之王,徒手攀岩,飛檐走壁,哪像現在這樣,連個破木筏都站不穩。
不過,這具身體的原主畢竟只是個沒經過什麼訓練的漁家小子,不能要求太高。
好在他崔興,曾經的兵王,適應能力可不是蓋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身體的重心放低,雙腿微微分開,穩穩地站在木筏上。
這感覺,就像回到了當年在亞馬遜叢林裡執行任務的時候。
腳下是湍急的河流,周圍是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稍有不慎,就會葬身魚腹。
崔興眯起眼睛,掃視著渾濁的河面。
雨水擊打著水面,泛起層層漣漪,讓人看不清水下的情況。
他屏住呼吸,將木棍緩緩伸入水中,感受著水流的波動。
突然,他感覺到木棍的另一端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
就是現在!
他猛地將木棍刺入水中,然後迅速提起。
一條肥碩的草魚在木棍的尖端劇烈掙扎著,魚尾拍打著水面,濺起無數水花。
「哇!哥,你好厲害!」
崔福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
崔興笑了笑,將草魚從木棍上取下來,扔到木筏上。
「這才哪到哪,等著,哥再給你抓幾條大的!」
崔興笑了笑,將魚扔進魚簍里。
這點小伎倆,放在以前,他連熱身都算不上。
這年頭,想弄點肉吃比登天還難。
1960年,正是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物資極度匱乏。
生產隊管控嚴格,所有獵物都得上交一部分。
還得提前打報告,否則就成了「危害國家財產」,輕則批鬥,重則……
想到這裡,崔興的眼神暗了暗。
他當然不會把這些魚上交。
就這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的。
真要上交,按生產隊的尿性,層層扒皮下來,能落到崔家嘴裡的,估計也就幾口魚湯。
再說,就算真能分到點魚肉,憑什麼便宜了崔家那一大口子?
老宅子偏僻,今天又是下雨天,香味飄不出去,誰會知道他打了魚?
接連又扎了兩條大魚,崔興才抱著弟弟,撐著搖搖晃晃的木筏回到岸邊。
崔福雖然瘦小,卻很懂事,主動接過魚簍,邁著小短腿走在前面。
老宅子在村子的最邊緣,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屋頂上掛著幾塊塑料布,依然擋不住淅淅瀝瀝的雨水。
崔興的母親,林秀娥,正站在屋檐下焦急地張望著。
她身材瘦弱,頭髮花白,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
看見兩個孩子的身影從雨幕中漸漸清晰,她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懈,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淌。
「這倆孩子,真是要嚇死我了!」
她喃喃自語,顫抖的聲音里夾雜著後怕,「哪有下雨天還出去打魚的啊!阿福,你也不顧危險,非要出去找你哥……」
崔興扶著弟弟走到屋檐下,雨水順著他們瘦削的身體往下流,像是兩株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草。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故作輕鬆地說:「媽,沒事兒,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林秀娥一把將崔福摟進懷裡,摸著他冰涼的手,心疼得直抽抽。
「阿興,你沒事吧?有沒有淋著?」
她上下打量著崔興,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甚至都沒注意到他手裡的魚簍。
「以後下雨天就別出去了,我去找你舅舅借了一斤苞米麵!」
崔興知道,母親口中的「借」,其實就是白拿。
他的大舅舅林建國,是母親的娘家人,當年林家幾口人活不下去了,才以三張棉被、五十斤苞米麵的「彩禮」把母親「賣」給了崔家。
雖說是賣,但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後來,林家幾個小子長大了,能掙公分了,也沒少接濟林秀娥母子三人。
只可惜,這「賣」女兒的把柄,被崔家人牢牢掌控,成了他們欺壓林秀娥的最佳藉口。
在崔家,林秀娥的地位甚至不如一條狗。
崔興笑著把魚簍遞過去,「媽,今天吃點肉,補補!您把心放回肚子裡,兒子長大了。」
沉甸甸的魚簍讓林秀娥愣了一下,她這才注意到,崔興今天的收穫頗豐。
三條肥碩的草魚,在魚簍里活蹦亂跳。
林秀娥的眼淚再次涌了出來,這次卻不是因為擔心,而是因為心酸和感動。
她哽咽著說:「好,好……媽這就去做……」
一旁,崔福盯著魚簍里的草魚,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他年紀小,還不懂大人之間的那些彎彎繞繞,只知道今天能吃肉了,心裡高興得不得了。
林秀娥看著小兒子饞貓似的模樣,心裡更加酸澀。
明明崔福也是崔家的兒子,但是家裡的好東西,都被崔老大霸占著。
她何嘗不知道兒子懂事,可正是因為懂事,才讓她更加心疼。
崔興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伶俐,又肯吃苦,可偏偏不受他爹待見。
就因為她是「買」來的,所以連帶著她的兩個兒子在崔家也低人一等。
昨天,崔老大又欺負阿福,讓阿福趴在地上學狗叫。
阿興看不過去,理論了幾句,卻被崔老大一頓暴打。
偏心的崔家人不僅不幫忙,還拉偏架,幫著崔老大一起打阿興。
說阿興不懂規矩,頂撞兄長。
她那個偏心的丈夫,更是拿起棍子就往阿興頭上砸,還連帶著打了她一頓。
阿興這才忍無可忍,離家出走。
想到這裡,林秀娥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林秀娥抹了抹眼淚,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
眼下最要緊的是讓兩個孩子吃頓飽飯。
她麻利地處理了草魚,將魚切成塊,放到鍋里燉煮。
裊裊的魚香味很快瀰漫了整個屋子,讓破敗的土坯房有了一絲家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