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剛進門，便聽到楊天奇悽厲地大喊：「布丁，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布丁是學長女朋友嗎？」
洛修小聲問李山。
「上次聽學長說他的女朋友好像叫什麼御坂美琴。」
旁邊的趙建業立即激烈反對：「胡說，炮姐是我老婆。」
楊天奇小心捧起桌面的一根頭髮，「布丁是這我根頭髮的名字，昨天她的姐妹奶茶剛剛離開我們，沒想到今天就輪到了她，是我沒有照顧好她們。」
學長說完，溫柔地用手指整理他那碩果僅存的一縷頭髮。
「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
「學長，我們飯糰想做個APP，不知道你有沒有……」
洛修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他粗暴打斷，「你們幹嘛非要找我們呢，求求你們去找外面的公司做吧！我真的不想再接這種活了，我只想快點博士畢業啊！」
楊天奇邊說邊用手揪著頭髮，隨後又小心翼翼地放開，確認沒有新頭髮掉落，他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你能不能畢業，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洛修有點不理解。
「是這樣的。」趙建業把洛修拉到一旁，「以楊學長的能力，早就應該博士畢業了，但他的導師也就是那個鐘教授壓著不放人，把他當成廉價勞動力。」
這麼一說，洛修就明白了。
很多博士生導師都會在外面接活，然後交給手下的博士生幫他做，自己拿走大部分的項目經費。
這本來是一個正常的現象，沒有什麼好指責的。
畢竟這些學生在導師的帶領下，也學到了知識，收穫了經驗。
過分的是，有些導師壓著不讓學生發論文，搶奪學生的論文成果，讓學生延期畢業，目的是多用兩年的廉價勞動力。
就如同飯糰之前的項目，由楊天奇帶領學弟們，天天搞到晚上十點，犧牲了無數根頭髮，才最終完成。
整個項目，鍾教授基本沒有出面指導，卻拿走了19萬研究經費，只給那群學生留了1萬塊辛苦費，平均每個學生到手一千塊左右。
這個收入還不如兼職幫品如做客服。
至少兼職做客服不用掉頭髮。
鍾教授幾乎什麼都不用干，就能輕鬆月入幾十萬。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到了一定階層，你的收入和努力程度不再是正相關。
辛辛苦苦付出勞動的楊天奇，只能拿到僅能讓自己餓不死的錢。而每天在辦公室喝茶閒聊，偶爾上一兩節課的鐘教授，卻能擁有驚人的財富。
洛修走到楊天奇身前，認真地問：「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你的導師，自己出來干？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棄畢業？」
楊天奇眼神出現了猶豫。
「這個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繼續幫你的導師幹活，等待他哪天大發慈悲，放你畢業，又或者現在離開你的導師，利用你的技術和能力賺錢。」
除了一張畢業證之外，導師對他沒有任何約束力。
以他現在的技術，馬上就可以在洛修這裡拿到高薪。
繼續留在這裡，只會消耗自己人生精力最充沛的時光。
特別是自己這種碼農，已經比別人多浪費幾年讀博，繼續這樣浪費下去，等真正出來工作，已經要年過三十，精力開始下滑，甚至比不上那些剛剛本科畢業的學生。
可是，如果現在放棄，那之前幫導師幹了那麼多活，豈不是都白費了？
自己投入了幾年的光陰，就這樣白白浪費了嗎？
再忍一忍，把畢業證拿到手，不僅是給自己那麼多年的努力一個交待，也是給父母一個交待。
父母辛辛苦苦供自己讀書，自己卻中途退學，真的不知道怎麼向他們解釋。
楊天奇沒有馬上做出決定。
洛修也沒有逼他，給他兩天時間，讓他好好考慮。
不是誰都有那麼大的魄力，在沒有發生重大變故的情況下，改變自己原先制定的人生計劃。
……
第二天凌晨六點二十分，楊天奇被鬧鐘吵醒。
鍾教授要求他每天早上七點必須到實驗室報到，開始一天的工作。
讀博的這幾年時間裡，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牛多！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要去導師家幫忙通馬桶搞衛生。
現在這種工作有更年輕的師弟、師妹們干。
楊天奇打卡進入實驗室，打開電腦，又回想起昨天與洛修的談話。
經過一個晚上的冷靜，昨天那股衝動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已經習慣了被壓迫的這種生活，再熬一熬，順利拿到畢業證，才是一個最不壞的選擇。
而且自己幫導師做了那麼多事情，應該也快熬到頭了。
等會就去問一問他，自己那篇論文什麼時候可以拿去發表，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去參加答辯。
楊天奇正打著腹稿，想著怎麼跟導師開口，便被導師叫進了房間。
「老闆，你找我有什麼事？」
鍾立群把一份資料丟給他，「這裡有個軟體的開發，你去拉幾個人，一周內給我做出來。」
「老闆，這個時間有點緊，我上份開發還沒完成呢？」
鍾立群用手指敲著桌面，用一種讓人心裡發毛的聲音問：「我已經給了你足夠多的時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工作？這麼一個小項目，你想做到什麼時候？」
「有個技術難題，我現在還沒有搞清楚。」
楊天奇小聲解釋。
「沒搞清楚那就給我花時間搞清楚，你昨晚不到9點就走人了，我還以為你沒事做了呢。」
「我昨晚……」
昨天是楊天奇29歲生日。
有個一直對他有好感的女生說要給他過生日，訂了一個餐廳，等著他過去。
好不容易等到導師離開實驗室，他才得以提前溜走。
可他趕到那個餐廳的時候，女生因為等了他太久，已經離開了。
「我昨晚身體有點不舒服，回宿舍休息了。」
楊天奇換了一個理由。
自己過生日，要趕去和女生約會這種話，說出來一定會被導師挖苦諷刺。
「你最近怎麼回事？工作越來越不在狀態，你還想不想畢業了？」
【你還想不想畢業了】，這八個字好像一個魔咒，讓楊天奇雙腳忍不住顫抖。
他很想讓自己不要抖，但控制不住。
碩士加博士，一共讀了七年。
上次參加本科同學的聚會，他們中很多人都事業有成，有了家庭和孩子。
有的人開著豪車過來，有的人買了第二套房子。
他們在聊股市的漲跌，在聊今年生意的行情。
楊天奇作為班上的學霸，唯一能拿出來講的，是自己馬上就要博士畢業了。
七年的青春。
就為了那張畢業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