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舟的微小異動,在場三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依舊各自沉寂在自己的情緒中。
阮向晚在空中踏步,剛剛往前走了三步不到,又停頓下了腳步。
轉頭望著蕭璟泫,幾乎比他高一個腦袋,雙肩也很寬,身形壯闊高大。
可是在張牙舞爪的、勢力龐大黑霧面前,顯得還是那般渺小,還容易擊潰。
或許,在這種魔界怪物巨獸的面前,人類總是那樣渺小的,卻有毅力的。
「蕭璟泫!我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我確實不應該說那些話。」
「你現在很強,我承認,我也很佩服你。」
「你在扶光殿中,沒日沒夜練法陣,與璇璣扇磨合的情形。我不止去看過一次。」
「起初,我因為不想承認你的用功和努力,還故意放話說:你就是做做樣子給誰看,堅持不了多久的。」
「我果然賭錯了。你堅持了很久,不是修習就是在房頂喝酒。」
「就算是發現我了,我故意激怒你,也不跟我講話,那段時間冷漠孤寂的你,很讓我陌生,雖然現在也是。」
「或許像趙長老說的那樣吧,你真的長大變化了,變得很成熟穩重。」
「我看見過你的努力,卻否定了你的實力,這是我的心理上問題,我向你道歉。」
他的腦袋沒有完全轉過來,蕭璟泫只能看見他一隻眼睛,似乎瞥向了葉辭淨。
「你和葉辭淨都變了,好像停留在原地兜兜轉轉的人,現在只剩下我了。」
「只有我還在幼稚地攀比,還在幼稚地不服氣。」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找錯了對象。若是能早知道,你不僅修道天賦又好又高,還會拼了命地去修習。」
阮向晚咧了咧嘴角,笑得並不怎麼好看,但是語氣卻放輕鬆了很多,玩笑道。
「我就應該拿葉辭淨作為攀比對象的,也不至於搞得像現在這樣疲憊,還輸得很狼狽。」
他忽然又很邪氣地轉動了下眼睛,「若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是十分不希望你這次能成功回來。」
隨後,他又很放鬆地聳了聳雙肩,「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最好能回來,缺胳膊少腿都無所謂,能活著就好。」
雖然阮向晚說的這些話,聽上去很彆扭,但是,蕭璟泫卻能從中體會到說不清的善意。
「哎?你要這麼說,我可就是非常的不樂意了嗷!」葉辭淨炫了炫自己的拳頭。
「你的出發點可能是好的,但你說這最後兩句話什麼意思?故意咒我兄弟啊?」
「我才沒那麼無聊。」阮向晚還是瞧不起人,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翻了個白眼。
「也才不做什麼無用功,蕭璟泫命賤得很,惡人遺千年就是這個道理。」
蕭璟泫沒有說話,阮向晚也沒有轉頭看他,待冷風徹底將話音吹散了,他才踏出天印大道去。
他出去後,是一腳踩空,從半空中墜落下來的,所幸反應靈敏機智,自己狼藉的雙腿跪在地上,但沒有摔到楚淮舟。
雲槐是天印大道的發起者,第一個迎上來的是玉長風,「其他倆人呢?」
「怎麼就你出來了?還抱著蕭璟泫……的人?他能讓你碰他?」
他嗓門真是習慣大了,這次也是硬生生地給壓了下來,很擰巴地低聲問。
「我說不明白,總之,只要天印大道修補得很快,就不至於死在裡面。」
一聽這話,玉長風多少就有點不高興了,「你這弟子,怎麼說話呢?」
「我很早之前就強調過,同門師兄弟之間,要和平共處,不能重拳出擊!」
「阮向晚,你為什麼就總是說不聽了?我也很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對蕭璟泫有那麼大的偏見?」
阮向晚嘆了口氣,感覺胸口有點悶脹,盯了閣主一會兒,「沒有偏見,單純看他不爽。」
「哦……啊?」
阮向晚有點嫌棄地解釋,好像只要是和蕭璟泫有關的話題,他總是這副表情。
他道:「六七年之前,看他沒有點什麼實力,卻還老喜歡裝逼的樣子,很不爽而已。」
「好了,好了。」一位同樣對天印大道幫不上什麼忙的長老,站出來勸說。
「閣主你也就別操心了,他們小年輕之間的恩恩怨怨很簡單,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
阮向晚望了眼,被黑煙籠罩著的似虛空般中,那抹若隱若現的身影。
『從前是挺討厭蕭璟泫的,就覺得他老是吊兒郎當,一點也不正經,也不刻苦努力。』
『很多時候,只是笑起來比我好看乖巧點,所以大家都會偏向他一點,很多人看不見努力的我。』
『有時候,因為他的天賦又太高了,隨隨便便,嘻嘻哈哈地就能取得我努力好幾個月的成果。』
『所以,我更加的討厭他。』
『但是,見過在扶光殿中,沒日沒夜修習的蕭璟泫後,我回去想了很多。』
『如果不是碰巧去了扶光殿的話,或許我會以為他在其他地方鬼混去了。』
『可是,令誰都沒有想到,最愛湊熱鬧的蕭璟泫,會孤零零地堅持在山巔修道。』
『我心中有桿秤,它就慢慢地平衡了,我想,他或許總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努力呢?』
玉長風把楚淮舟暫時安頓在一處小雪堆上,讓神經粗大的璇璣扇照看著。
那滴在眼眶中,蓄積已久的淚珠,終於從顫抖的睫根處滑落。
「美人小師叔。」璇璣扇實在忍不了這樣微妙的氣氛,直接戳破道:「你其實沒暈的吧?」
「但我也知道,你現在可能並不太想睜開眼睛。」
「也沒關係的,你可以聽我慢慢的跟你說。」
楚淮舟確實不太想睜開眼,因為那樣的話,淚水就會很容易落下來。
所以,他依舊靠在雪堆上,雙目闔著,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
「我先問一個問題吧。蕭璟泫究竟在扶光殿修習了多久?在下山之前,就已到達了宗師之力嗎?」
楚淮舟的喉結滾動了幾下,聲音有些啞。
冰棱似的聲線被蒙上了霧氣一般,帶著不均勻的喘息聲,低低沉沉的。
「就是你被帶走當天,他就把自己的身心都鎖在了扶光殿。」
「手臂傷口中很多肉都還沒長出來,他就開始威脅我,教他與我契合的招數。」
「然後不分晝夜地練,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到他自己覺得可以了的程度。」
楚淮舟聲音有點輕,仿佛若即若離,很沒有生氣感,「他能威脅到你?」
「好吧,那時候的他,確實沒有能力威脅到我。但是,我當時覺得他不夠厲害,不服氣他的。」
「見他遇上了這種事,不僅沒有陷入低谷,反而有上進心,就很膚淺地想著,這是件天大的好事兒啊!」
「我就將我知道招數,各種上古的肅殺法陣,靈術咒語,傾囊相授。」
「可是見到他,每日重複著兩件事,修習累了,就躺在屋頂上喝酒,喝酒喝累了,就翻身下來,繼續修習。」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蕭璟泫不是沒有進入低谷期,他只是在麻痹自己。」
楚淮舟心如刀絞,「是啊,他在麻痹自己對我的思念,在麻痹自己對時間的敏感。」
「後來,到了約定接你回來的日子,儘管已猜到,你或許早已被他們轉移走了,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在斷舍城附近,大概輾轉了一月之餘,依舊找不到你半分蹤影與氣息。」
「他又一聲不吭地回到了扶光殿,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回來了,閣主還派弟子四處尋他。」
楚淮舟深吸了口氣,「他後來變得很沉默寡言嗎?不再喜歡與人說話嗎?」
「嗯。」
「可,他本來不該是這樣一個小孩兒的啊,他喜歡與人分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