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玉長風憨憨地撓著後腦勺,從昏暗處走了出來,臉上努力揚著笑。
「我方才見你修煉得起勁,實在不好出聲打攪你,便站在此處端詳了片刻。」
蕭璟泫冷著臉,立於扶光殿大門橫樑之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
「閣主此次晚間前來,又是所為何事?」他語調中不辨情緒,周身氣息冷冽沁骨。
垂眼掃下來時,帶著股股強勢的壓迫感,玉長風有幾瞬的錯覺——
這小子的修為,不會已經超過他了吧?僅僅在短短這兩個月里?
讓它堂堂一介閣主,立即沒了底氣,「那什麼,我有些關於雲瀾的消息……」
「這次絕對是真的,是山下弟子傳回來的,不知你想不想聽聽?」
蕭璟泫那張仿佛被術法凍僵的臉龐,稍微有了緩和之色,傾身而下。
穩穩落在他跟前,迫不及待卻也淡定從容,道:「閣主,請講。」
玉長風望著他,望著那雙愈發清冷肅殺的眉眼,與故人愈發相似的身姿,挺得筆直的脊背……
短短兩個月,少年不僅僅是修為上突飛猛進,在行為舉止,品性習慣上,也發生著悄無聲息的變化。
「斷舍城附近的弟子來報,渝懷從這座死城中出來了,卻只是在酒館中買了兩壇酒。」
知道他話裡有話,蕭璟泫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配合問道:「什麼酒?」
「沁心醉,還是雲瀾最喜歡的十年陳釀。」
「沁心醉。」他那張麻麻木木的臉上,總算露出絲清淺的笑,「小師叔……」
玉長風卻是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急慌慌解釋道:「我這次是說真的。」
蕭璟泫垂頭斂眸,仿佛是世間所有溫柔的化身,含蓄朗潤,如令人滌春水。
「我知道。我也知道閣主先前所言皆是虛假之言,但我不怪您。」
他此次才是真的性情大變,畢恭畢敬地同玉長風說話,言語間用上了規規矩矩的敬語。
「啊,能理解我就好,能明白我煞費苦心便好。」玉長風齜牙咧嘴地笑著。
其實,蕭璟泫一直都知道,玉長風前兩個月里,到他面前說的那些是胡編亂造的假話。
但,言語間提到了小師叔,句句都沒有離開小師叔,只是這樣他就很開心。
有人願意來這寂涼之地,同他說說楚淮舟這個人怎麼樣了,身又在何處。
無論是多麼離譜的謊言,他都願意去相信的,因為他心中始終抱著一絲僥倖。
總想著萬一,萬一閣主那張嘴開過光呢?萬一就在那處碰見了小師叔呢?
所以,他才看似愚蠢極致,一次又一次地被玉長風用關於『雲瀾』的謊言欺騙。
蕭璟泫甘之如飴,樂在其中,甘心沉淪。
玉長風見他這般輕笑,身處於淒淒夜風之中,這心中總是深感陰惻寒涼。
開口打破氣氛,道:「渝懷冒著被百家仙門發現的風險,隻身從城中出來,只為了買兩壇沁心醉。」
「這足以說明,雲瀾在斷舍城中性命、吃食皆無憂,他們對雲瀾也還算不錯。」
蕭璟泫臉上暖暖的笑意,宛若冬風拂過的湖面,緩緩僵硬結了冰,化作一絲悽苦悲涼。
「可我總覺得,總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僅僅為了兩壇酒,他就敢在仙門眼皮子底下露面?莫不是嫌命太長了?」
玉長風聽了他這番反問,總算默默讚許了雲槐的那句『若是肯正經說話,他向來比你聰明。』。
並自愧不如地自嘲笑了笑,含著些請教意味地問:「那你如何覺得?」
「不如何覺得。」蕭璟泫微微蹙著眉頭,月輝似的眸光下斂。
「依我大膽推測,他或許是為了引出什麼人,也許是盟友,也可能是敵人。」
「還有另種可能,他是故意如此作為,並露出馬腳,方便吸引眾大仙門的注意力。」
蕭璟泫闔了闔雙目,仰頭向著漆黑闊空,抿了抿唇說出了最壞的那種可能。
「以渝懷吸引我們注意力時,凝幽也許已經將小師叔,從斷舍城中轉移走了。」
玉長風接不上話來,四周都靜悄悄的,蒼穹之中黑中染著墨藍,沒有星光,唯有半彎殘月。
他這樣一番推測下來,威風凜凜的閣主便更甚自卑:雲槐說的果真沒錯,我確趕不上這毛頭小子。
我是真吊兒郎當,不學無術,而這小子全是假的!全是裝出來的!
蕭璟泫掀開眼帘,見玉長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怎麼?閣主還有什麼事嗎?」
「若是真如你所猜的那樣,雲瀾被那兩渾蛋轉移走了,我們該怎麼辦?還要去赴三日後的約定嗎?」
蕭璟泫轉身進了扶光殿,孑然一身的背影,在晃晃月光之下孤寂又淒清。
是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
他能做的,只有沒日沒夜地拼命修煉,努力讓自己變得強一些,再強一些。
但,那孤單的背影,踏著鏗鏘堅定的步伐,已不肖玉長風猜。
蕭璟泫必然是會去的,縱使已經知曉前路,此去或是飛蛾撲火,或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亦無悔無恨。
「哎!蕭璟泫!」玉長風在他身後喊了兩聲。
「你回去早點休息,別再練習法陣了,也別胡思亂想,我找你師尊商量商量對策。」
可是,這種幾乎讓人瀕臨絕望的可能,又有什麼對策可以解決呢?
雲槐與他在燭光之下,從初夜促膝枯坐至凌晨,還是毫無頭緒,更無對策可言。
直至雞鳴日升,前殿有弟子敲鐘來報,玉長風才盯著兩黑眼圈,到前閣。
雲槐垂了垂眼帘,正思索著要不要回房去眯小片刻,只聽屏風之前傳來氣喘吁吁之聲——
「閣主!閣主!不好了!璟泫師兄強行破了碧落雲巔結界,又跑了!」
此話一出,殿上兩人迷迷糊糊的睡意,頓時全無。
玉長風瞠目結舌,「你說……說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