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開府(4000)

  康熙晚年曾出現所謂掌部阿哥,即被看重的皇子各自兼管六部之一。→

  這並非一項常規、正式的政治制度,有且僅出現在康熙九龍奪嫡時期,有利也有弊。

  對於高澄來說,沒有兵權的兒子都是值得信任的好兒子,無疑較外人更能放心。

  他可以把兄弟當豬養,卻不能讓兒子們也變成廢材。

  小高王自己當然是希望能活得長久,但天有不測風雲,若生萬一,將來繼承人還得在他們之間挑選。

  兄弟、侄兒再有能力,到底是不如自己親生兒子,這一點,蕭衍、蕭正德這對義父子,倆叔侄的故事便是明證。

  高澄將四個兒子放去六部具體學習,讓他們熟悉上至整個政府,下至各部司的運行,既是歷練,無疑也是一種考校,真的做好了,他甚至願意改實習為掌部,讓他們與六部尚書共同管理。

  知人善用不止對於外人,兒子稱職也該得到褒獎。

  而通過考核他們在六部之間的功過,來確定誰才是最適合的繼承人選,無疑更勝於只關注這幾個戲精在自己面前展露聰明才智,與他每天演什麼父慈子孝。

  實踐出真知,也只有這樣的安排,才能真正摸清楚他們的斤兩,哪怕背後是有高人指點,才做出好大的成績,但是能夠認清下屬賢愚,聽取正確意見,這也是一種本事。

  當然,高澄派遣諸子入六部歷練,對於國家來說是件好事,但對於高孝章等人來說,無疑是殘酷的。

  參與六部實務,給了他們提拔心腹,經營勢力的機會,讓儲位的爭奪更加激烈。

  可無論他們在六部任職期間,培植多少黨羽,籠絡多少朝臣,沒有兵權,都是無用功。

  康熙朝八阿哥胤禩便是例子,縱使滿朝稱德,四海頌賢,也敵不過康熙拿著滿是疑點的斃鷹事件借題發揮。

  而兵權,恰恰是高澄抓得最緊的一點,就如高孝瓘抽取了禮部,高澄卻指禮為刑,真有人運氣爆棚,能夠抽到管理將領升遷的兵部,高澄也能另選一部,作為安置,他才是這場遊戲的規則制定者,擁有最終解釋權。

  之所以有這樣的安排,也與高澄的心態轉變有關,過了年,他便要滿三十了,在南北朝這個三十多歲即可稱老公的時代,著實不能再說是年輕人。

  二十多歲時覺得自己時間長久,無所顧忌,上了三十,總得為將來打算。🎈🐠 ❻9𝔰hᵘЖ.ᶜ𝑜m ☯🍫

  人是矛盾的,高澄當然希望自己兒子們和睦、友愛,但他與父親高歡一同開創的高齊政權,在其心中的重要性遠勝於所謂父子親情。

  為了挑選最出色的繼承人,才會將兒子們置身殘酷的修羅場,錘鍊他們之餘,讓諸子瘋狂內卷。

  這樣的做法,有愧於諸子,無負於國家。

  一如康熙朝,九子奪嫡殘酷爭奪中,最終被挑選的雍正也確確實實是最合適的掌舵者,在位十三年,勵精圖治,把自己活生生累死,讓國家得以重回正軌。

  當然了,雍正攤上一個敗家兒子,號稱十全老人,這正軌也沒能走多遠,又給出了軌。

  說來也是有趣,老爹留下的是一個爛攤子,兒子敗光他辛苦積攢的家底,後人卻在說康乾盛世。

  高澄倒不敢奢望有這麼一個能為自己擦乾淨屁股的好兒子,只希望在第二代君主的治下,百姓也能過得好一點,至於第三代繼承人,就不是他所能干預的了。

  例如高孝章、高孝瑜被高歡親自撫養,但高澄若是對二人不甚滿意,照樣無望儲位。

  說回明光殿,高孝琮見四位兄長各往一部學習,覺得是什麼新奇玩意,又央著高澄給他一個去處,卻被高澄趕走,並告戒他,不許再戲弄宮人,否則下次他親自執杖行刑。

  高孝琮有氣無力地答應一聲,背過身,朝四位兄長吐了下舌頭,熘之大吉。

  其餘四人也向高澄告退,走出明光殿,高孝章、高孝瑜、高孝琬便各自回母妃寢宮,要與其母商議入部歷練一事,他們三人並未出閣,住在宮城,難得出宮,與支持者們聯繫起來並不容易,故而許多事情都習慣與母親商議。

  而此番入部學習,也多了與外臣接觸的機會,至少在現在的他們看來,父親的這項安排,無疑是對他們為五弟求情的賞賜。

  三位兄長走後,高孝瓘又折回了明光殿,他心中的疑問還沒有一個答桉。

  行過禮後,高孝瓘向父親詢問道:

  「孩兒明明抽中的禮部,父皇為何改為刑部?」

  高澄走下御階,來到最下一級,招手讓高孝瓘近前與自己同坐,耐心解釋道:

  「禮部下轄禮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掌文教、禮樂、祭祀、外交,於你而言,也只在主客司能有所收穫,其餘去之無益,也難有作為。

  「刑部雖被尚書左丞、都察院侵占職權,但至少在名義管轄全國刑罰政令及審核刑名,是個能做事的地方,況且為父以為律法對於國家的重要性,要高於禮法,往刑部歷練,對律法瞭然於胸,更有裨益。」

  高孝瓘一陣沉默,許久才抬起頭,鼓足了勇氣對高澄道:

  「孩兒只願做個將軍。」

  高澄沒想到素來乖巧的兒子會反駁自己的決定,先是習慣性的惱怒,畢竟自從高歡死後,再沒人敢忤逆他,甚至抬手便要扇這個倔強的兒子。

  只是手掌落下的時候,卻撫在了高孝瓘的頭頂。

  「瓘兒,生在帝王家,要麼就安心當個富貴閒王,整日醉生夢死,遊戲於妻妾之間,渾渾噩噩度過餘生。

  「欲有所作為,便得去爭,縱使你一心為將,你那些兄弟,又怎能放心將兵權交付於你。」

  說著高澄抓起高孝瓘的手掌,看著他掌間的繭子說道:

  「如果不願往六部歷練,這騎射、兵法不學也罷,辛苦練了十幾年,最終也只能獵獵兔子。以後就專學詩詞文賦,待將來出閣後,為父自會賜下府邸,供你與文人飲酒唱和。」

  高孝瓘聞言變色,只得垂頭喪氣道:

  「孩兒去便是了。」

  高孝瓘已經離開了明光殿,高澄卻依舊坐在御階上沉思。

  也許慫恿兒子爭奪儲君之位的他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畢竟他們兄弟之間哪怕為此爭得頭破血流,甚至互扯對方後退,只要不賦予他們兵權,便無礙大局。

  但以天子的身份來說,多一個兒子加入爭奪,讓他們瘋狂內卷,爭相做出成績,於國於民,更為有益。

  奪嫡說到底,不是比爛,光給兄弟們扯後腿還不夠,自己還得做好,讓高澄看到他們的能力。

  當然了,在確定繼承人後,對於失敗者來說,才是慘澹生活的開始,高澄會對他們大舉打壓,將他們的勢力在朝堂上基本肅清。

  說起來的確冷血無情,但又何嘗不是作為父親最後的仁慈,想保住他們的性命。

  多年爭鬥下來,也別指望他們兄弟之間能留有幾分情誼,但若是高澄已經替後繼者解除了兄弟們的威脅,卻還是不肯留下一條活路。

  這樣狠毒的心性,高澄自然不會選,他也怕狼崽子反咬自己。

  高孝瓘回到自己寢宮,屏退了所有宮人,只留下崔宮婦,他枕在母親腿上,與她說起今日之事,相較於高澄,他還是與母親更親近,父親是兄弟們大家的父親,母親只獨屬於自己一人,至少她的心只向著自己。

  崔宮婦當然也不想兒子捲入奪嫡的紛爭,她的丈夫元朗本是宗室旁支,渤海太守做得好好的,夫妻恩愛,卻因高歡為了另立中央對抗爾朱氏,給推出來做了天子。

  事成之後,旋即被廢,與元曄、元恭二人一同被元亶悶殺,她對皇位爭奪的兇險有過直觀感受。

  「陛下讓你往刑部歷事,你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給兄長們添亂便是,都是明事理的人,知你志不在此,又怎會生分了兄弟情誼。」

  然而高孝瓘腦子裡卻一直縈繞其父的那句話:

  『欲有所作為,便得去爭。』

  他不願兄弟反目,卻更不願做個富貴閒人,父親領軍親征,開疆拓土做得好大的事業,與之相對應的,叔父們卻只能以歌舞自醉,這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阿母,既然父皇讓我往刑部歷練,孩兒自當盡心盡職,做出成績,又怎能以無過自勉。」

  崔宮婦心中嘆息,為何都是只給了一點希望,便要悶頭鑽進去與人爭奪,當年元朗也是,早早出了五服,卻還要趟渾水,這皇位,就真的這般吸引人。

  高孝瓘過往不願摻和奪嫡,自然是多受崔宮婦的影響,但孩童漸漸長大,才八歲的他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被其母的想法所左右。

  而起因只不過是受了高澄言語的慫恿,讓他堅信父親願意平等的給他們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的才能。

  過往的自卑感被擊碎,原來他,生母不能為外人道的高孝瓘,在父親心中也是與三位兄長同等的存在,都是能夠納入繼承人考量的人選。

  過去八年,一直踐行不與人爭的母子倆,第一次有了分歧。

  但身為人母,對獨子的包容是無限的,崔宮婦為高孝瓘攏著頭,強笑道:

  「瓘兒有志向,為娘也是欣喜的,可行事要堂堂正正,但求問心無愧。」

  高孝瓘知道母親的意思是讓自己別主動去招惹三位兄長,少些勾心鬥角,只是一心為國事操持,即使將來希望落空,也不至於與他們結下解不開的仇怨。

  「阿母且放心,孩兒曉得的。」

  高孝瓘側頭望了一眼母親的面容,笑道。

  昭德三年(550年),十月二十八,高澄下詔命太原郡王高孝章駐戶部、京兆郡王高孝瑜駐工部、廣平郡王高孝琬駐吏部、蘭陵郡王高孝瓘駐刑部,習理事務。

  十一月初三,高澄再下詔,將四個兒子的爵位由郡王升為親王,所謂親王封號,除高孝琬以外,全都是按照他們郡王封號所在地而來。

  封高孝章為晉王,高孝瑜為秦王,高孝琬為趙王,高孝瓘為魯王。

  高孝琬原先的廣平郡王其實相較於趙,更適合,齊或者魏,鄴城由齊桓公所築,戰國時期魏文侯又以此為陪都。

  只是國號為齊,自然不可能封高孝琬為齊王,魏王又過于敏感,畢竟高齊代魏,思來想去,高澄便給了一個趙王封號。

  四人之中,唯獨高孝瑜覺得自己王號最晦氣,由於秦朝暴政被儒家持之以恆的抹黑了數百年,至少在唐太宗以前,秦王從來不是什麼好王號,只能說是二鳳憑一己之力,為這個王號添光加彩。

  高澄對於四子的安排不止於此,更重要的是為四人在洛陽分賜府邸,又授予開府之權,許他們各自招募幕僚。

  其實四人遠沒到皇子出閣的年紀,長子高孝章、次子高孝瑜才十三歲,第三子高孝琬僅九歲,高孝瓘更是只有八歲,高澄賜予府邸只不過是讓他們能有一個地方安置幕僚,與幕僚商議政事,至少得十五歲成年,才會真正放他們搬出宮城。

  詔書一下,高孝章、高孝瑜、高孝琬的府前自是門庭若市,投奔之人絡繹不絕。

  這三人,高孝章是爾朱榮的外孫,又是長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自然最被看好。

  高孝瑜是漢女所生,其母宋夫人的祖父宋弁是孝文帝留下的六名輔政大臣之一,任吏部尚書,在漢族士人之中有的是香火情,又與高孝章同為高歡所養,風頭不亞於其兄。

  而高孝琬雖有前朝血脈,但由於魏齊和平交接,北齊善待元氏,倒也不至於如李恪一般尷尬,不止是元氏才俊,受過前朝恩情之人,也會對他更有好感,願意為之效力。

  相比較三個哥哥坐在府里就能收攬大量人才,高孝瓘便顯得無人問津。

  畢竟其母據官方的說法,只是曾經齊王府里的一名婢女,說不定也就是當時的齊王酒後失德,做下的湖塗事才有了他。

  三個兄長的郡王封號各有說法,分別指向晉陽、長安、鄴城,到了他這,卻成了蘭陵,蘭陵對於高氏來說能有什麼意義,他又不是南梁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