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元年(548年),九月二十七日,高澄去信蕭淵明,暗示自己需要在江南採購物資,由丹陽運往江北,希望鎮守丹陽的蕭淵明能夠提供便利,願意拿百分之一的利潤作為報酬。
齊主高澄親自去信要做的生意,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利潤,換算成銅錢,也足以將蕭淵明與他麾下的3000巡江水師給砸死。
十月初一,高澄即收到蕭淵明的回信,他表示自己回到江南以來,一直在思索該如何報答高澄的恩情,如今既然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又何必再說什麼報酬。
但高澄還是大手一揮,依舊許了百分之一的利潤,命散騎常侍王偉坐鎮歷陽,專門負責與蕭淵明接洽,安排人採買、運輸,以及賄賂。
隨著第一批淮南足陌錢在蕭淵明與巡江水師的掩護下運抵江南,高澄也為南梁埋下了一顆經濟炸彈。
十月初二,高澄再次發布詔令,為了方便安插大將鎮守,將淮南劃分為壽、合、揚三州。
任段韶為壽州刺史,出鎮壽陽,領淮南北部地區。
命高岳為合州刺史,出鎮合肥,領江北西部地區。
以厙狄干為揚州刺史,出鎮廣陵,領江北東部地區,節制五萬水師。
同時,王偉被任命為揚州長史,只是他這個長史不處理政務,專職負責採購、轉運江南物資。
偌大的淮南之地,只被分為三州,其實並不妥當,當北齊在淮南的統治深入人心,日後自然會對三州進行細分。
高澄為淮南三州各留了一萬戰兵,歸於三州刺史直接統轄,又遷徙家屬至淮南,以安將士之心。
此外,三州各有三萬州郡兵,這一次高澄倒並沒有如關隴一般與三河州郡兵對調防區,究其原因是宇文泰也分田,高澄無法施恩,便也不敢讓他們與舊主相鄰。
而淮南不同,蕭衍可沒給淮南州郡兵分配田地,如今高澄以土地施恩淮南州郡兵,為了防止南梁捲土重來,士族收回土地,這些州郡兵們也得一心一意跟著北齊,更何況州郡兵也是有軍餉的,雖然少於戰兵,但也不是給南梁賣命能夠比擬。
安排完淮南諸事,高澄對段韶、高岳、厙狄干一一叮囑交代。
尤其是他姑父厙狄干,命其分批分次與對岸的蕭淵明發生水戰衝突,既是練兵,也是給蕭淵明刷功勞,當然,更重要的是為偷運物資打掩護,一舉三得,說不準還真能讓蕭淵明刷戰績刷成當世名將,而非如今只局限於口頭上。♝🐜 👌🎈
萬一真讓蕭衍誤以為蕭淵明水戰無敵,讓侄兒當上水師大都督,那更是意外之喜,蕭淵明有幾斤幾兩,連他自己都被吹迷湖了,信以為真,可高澄哪還不清楚,就是自己手裡的玩具。
鎮守揚州期間,厙狄干出色地完成了高澄交待的任務,屢戰屢敗,甚至險些將北齊水師的信心都給打沒了。
甚至到最後,高澄都不得不調北齊水師去剿巢湖水匪,才讓他們重振信心。
不過水戰技藝倒是越發老練,都是跟蕭淵明搞軍演,練出來的。
在厙狄干屢屢戰敗的情況下,彈劾他的奏疏絡繹不絕,高澄每每發文訓斥厙狄干,卻又不做任何懲處。
以致後世有人以此為由,抨擊高澄任人唯親:你看啦,這厙狄幹當了那麼多年水師大都督,打蕭淵明贏過的沒,沒有啦,沒這個能力知道吧。
而細數南北朝名將,蕭淵明絕對是不能被繞開的人物,後人總要感慨,他打了一輩子勝仗,最後一戰卻輸了個徹底。
不過哪怕最後一戰輸了,連北齊都承認,這不是蕭淵明的錯,而是隊友拖後腿。
高澄硬生生給吹捧出了一位青史名將。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十月初三,高澄領五萬騎卒,七萬步卒以及剩餘州郡兵由合肥啟程北上回朝。
同行的除了高洋、高演兩兄弟以外,還有蕭淵明四妾章、於、王、阮,高澄準備將她們四人送入洛陽瑤光寺安置,那間尼寺如今早已變了性質。
高澄篡國時,曾有意放出那些未被他寵幸過的北魏妃嬪,但她們都不願意走,在瑤光寺里住了一二十年,早就不指望再尋夫家,回娘家也是受兄弟白眼,還不如留在寺里,由國家供養,有婢女侍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富貴悠閒的日子。
說不準哪天高澄來瑤光寺串門,進錯了庭院,還可得一夕歡愉,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一路不緊不慢,高澄於十月二十渡過淮水,抵達豫州。
隨著淮南之地盡為高澄所得,豫州、徐州已經不再算是前線,故而接任段韶、高岳二人的都是曾經大將軍幕府的幕僚,屬於文官,只掌政事,州郡兵由出身高澄親信都的中級軍官擔任州郡都尉,代為統御。
如今北齊各地,除淮南前線以外,基本完成了州郡軍政分離,只不過出任都尉掌管地方兵權的,幾乎都有高澄親信都的背景,而刺史也大多都是高歡、高澄兩父子的幕僚出身。
故而對高澄執政初期這一現象,又有『幕僚當刺史,侍衛作都尉』的說法。
確實有任人唯親的嫌疑,但高澄對於不能勝任之人,也不會顧念舊情,予以寬縱,往往會第一時間將其降職、撤職。
這樣的現象,直到高澄幕府之人老去,通過科舉制走上官途之人逐漸高升,以及後續武舉的展開,才得以改變。
高澄有心辦武舉,但不是現在,如今南征大勝,軍中的將官位置都不一定足夠封賞,而各地州郡都督也是自己侍衛出身更讓人放心,哪還有職位提拔武舉考生。
昭德元年(548年)隆冬,十一月初四,南征大軍踩著厚厚的積雪,終於行至洛陽城外。
洛陽文武在竇泰、高隆之、司馬子如等人的帶領下,於建春門迎駕,高澄五個兒子,太原郡王高孝章、京兆郡王高孝瑜、廣平郡王高孝琬、蘭陵郡王高孝瓘、河內郡王高孝琮也與百官並列,專程迎接父親。
高澄與竇泰等心腹寒暄幾句,又耐著性子與兒子們說了幾句話,便急匆匆地返回了皇宮。
渡過淮河以後,按照原本的日程安排,高澄還要在河南諸地趁機巡視一番,可後續收到蠕蠕公主病危的消息,他才冒著風雪著急趕了回來。
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行至虎牢時,便得知蠕蠕公主病故,當他趕到偏殿的時候,玉人已置身棺中。
「陛下,這位便是小公主。」
乳娘將襁褓中的女嬰呈給高澄,說道。
蠕蠕公主在八月份為他誕下一個女兒。
女兒的出生,並沒有給蠕蠕公主封閉的心房打開一扇門,她還是那個來了中原八年,始終不願學習漢話,一心嚮往草原的倔強女子。
整日鬱鬱寡歡,只有在與高澄走馬遊獵時才會露出笑容,但高澄南征,不可能將身懷六甲的她帶在身邊,更不可能放任懷孕,以及難產後身子虛弱的她縱馬奔馳。
麗人香消玉殞,高澄經歷喪妻之痛,他懷抱著熟睡的小公主,站在棺木前,凝視著面容安詳,卻又消瘦的蠕蠕公主,不發一言,就這般站了許久,回味曾經與她的幸福過往。
殿外,婁昭君、爾朱英娥等人都沒有進門打擾,就這般靜靜地等著,蠕蠕公主的死無需陰謀論,確實與她們無關。
包括其叔父禿突佳,也是一天天看著她因思念故土而把身子骨給折磨垮了,尤其是經歷過一次難產。
許久,高澄才開口道:
「將禿突佳召來。」
禿突佳聞訊,火急火燎入宮面聖,這些時日他著實憔悴了不少,與侄女在洛陽生活了八年,尤其是前六年,可以說是在燕然館裡相依為命,這份感情無論如何也摻不得假。
內宦通稟,禿突佳以至殿外,高澄命人召他進來,不等禿突佳見禮,背對著他,始終凝望棺中玉人的高澄語氣哀傷道:
「皇后不喜中土,我若是將她葬在洛陽,或許她會怨我,希望義兄能親自將她的靈柩送回漠北,以皇后之禮安葬,她盼了故土這麼些年,是時候該回家了。」
禿突佳聞言,淚如泉湧,哽咽道:
「外臣必定不負陛下所託。」
懷中的小公主被吵醒,哭鬧個不停,高澄卻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他屏退了禿突佳,偏殿內除了小公主的乳娘,也不留旁人,讓婁昭君、爾朱英娥、元仲華等一干人先回各自寢宮,自己則陪了蠕蠕公主整夜。
到底還是留有現代人的思維,第一次面臨喪妻之痛,做不到真正的冷酷無情。
翌日,高澄懷抱小公主,送禿突佳與蠕蠕公主的靈柩出洛陽城,望著他們在一千騎卒的護衛下漸行漸遠,逐漸模湖,直至再也望不見身影,高澄才收回目光,時常在群臣面前哭泣的他,背著侍衛們,悄悄抹去了眼角淚水。
十二歲的蕭妙淽被送往了金陵館安置,高澄少有過問,仿佛忘了有她這個人,倒是十一歲的高宓出於好奇,時常出宮往金陵館跑,向她詢問江南風景,居然也成了手帕交。
送走蠕蠕公主的當天,高澄即下詔為參與南征的將士們發賞。
戰兵得布絹二匹,州郡兵得布絹一匹,若是在南征中立下功勳,另有賞賜,比如此前八公山之戰,就已經為參戰將士發過一次賞。
此前賞賜是酬功,這次則是酬勞,只要是參與了南征的將士,無論是否立下功績,都能獲賞。
不包含將官,高澄為五萬騎卒、十萬步卒、五萬水師共發四十萬匹布,十五萬州郡兵共發十五萬匹布,合計五十五萬匹。
陣亡的將士,無論戰兵、州郡兵,其家屬除了撫恤以外,也能拿到這筆封賞。
戰前封賞的風氣開不得,但高澄絕不會吝惜大勝後的戰後封賞,有王偉與蕭淵明配合,源源不斷用淮南足陌錢,運來江南物資,他也有這份闊氣。
當然了,有關北齊天子利用淮南足陌錢搞垮南梁經濟的描述,絕不會出現在史書上,畢竟從南梁掠奪來的利益,終究會由南梁底層民眾承擔,永遠不會落到士族豪強的頭上。
至於隨軍的六十萬民夫,高澄早就下旨免去了他們今年的稅賦。
雖然九月上旬與南梁達成協議,高澄就已經放歸民夫,但他們到底是趕不上秋收,不過高澄在事前已經下旨各州縣,為他們組織人手,為隨軍民夫代為收割。
當然了,由於免役錢的存在,地方官府不能徵發勞役,便只能出錢僱人,高澄在自己制定的規則內,他一直都是講規矩的。
而對於填埋壽陽護城河時中流失、飛石而死的民夫,以及八公山誘敵,投水而死者,高澄也都為他們的家捲髮放撫恤,只不過金額不可能與士兵等同。
高澄的這一番操作,在江南物資運抵洛陽前,著實將國庫給耗空了。
本就喪妻,情緒低落,又兼國庫空虛,更是心情不佳,偏偏還有人給他添堵。
昭德元年(548年)十一月二十一,也許是見時間過了半月有餘,便有禮部下轄祠部郎中祖珽上疏,言道:皇后,國母也,其位不能空懸,請陛下再立六宮之主。
一時間,許多官員跟風,紛紛為爾朱英娥、元仲華、宋氏三人鼓吹造勢,只不過多是中低級官員,如竇泰、高隆之等人久伴高澄,知曉他多疑的性格,不曾參與其中。
畢竟名為立後,實質是立儲。
高孝章、高孝瑜曾由高歡撫養,能得高歡舊僚擁護,而高孝琬則有心念元魏恩義的臣子吹捧。
不過高孝瑜因其出身,更受漢人士族青睞,畢竟其生母是漢人女子,故而聲勢最大。
這一次立後風波,基本沒有大將參與其中,那是文官該幹的事,將領摻和立儲,尤其是在主君盛年的時候,大多都沒有好下場。
高澄看著那一封封呈上來的奏疏,原本沉鬱的心情更為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