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想到就做,他在距離渤海王府不遠處為高洋挑了一套宅院,掛上太原公府的匾額。
太原公府原是一處宗王府邸,河陰之變時,屋主被殺,家人便將府邸捐做寺院。
等高澄滅佛,大肆裁撤廟宇,這地方又落入高澄手中,於是再改回了宅院用途。
高洋領著妻子劉氏放眼打量,這處宅院的規模與奢華與渤海王府相較甚遠,但也是七進大院落。
『這就是我的牢籠了。』
高洋心中暗道。
高澄讓自己獨立成戶,供使喚的奴僕卻還是那些舊人,誰又知道其中暗藏高澄多少眼線。
「二哥喬遷新居,可喜可賀。」
一眾兄弟登門稱賀,高洋看著領頭的老三高浚,心情瞬間陰沉下來。
自己身為嫡親兄弟,被高澄當仇人防備,偏偏這父不詳的高老三,自小就受寵愛。
這麼多年過去,高洋也算明白了其中原委,無非就是高老三父不詳,對高澄沒有半分威脅。
高洋對高浚的厭惡不止於此,更因當初裝傻時,高老三一句『何不為二兄拭涕』讓高洋自覺受到了侮辱。
不過高洋也是心思深沉之輩,縱使怨恨,面上也不會表露出來,他朗聲大笑著招呼諸弟。
其實高浚本不想來湊這趟熱鬧,只是拗不過六弟高演,才帶著一眾兄弟過來。
八歲的高浚自小聰慧,博士盧景裕受高澄之邀,教授除高洋以外的諸弟。
高洋課業相對特殊,是由一名老儒生教他作道德文章。
盧景裕就常常在高澄面前讚嘆高家諸子的智慧,尤其是老三高浚,盧景裕每每提起,都要恭賀高澄家藏千里駒。
以高浚的聰慧又怎麼不知道高澄對高洋的防備。
在兩位兄長之間,高浚無疑是站大哥高澄的。
這不僅是高澄掌權,更因為他自小被高澄撫養,又最受寵愛,外人非議自己的出身,就連高洋也會在不經意間偶爾流露輕蔑的神色。
他們都當自己是野種,兩相比較,高澄的喜愛更是難得。
對於高浚而言,無論這份喜愛出自何故,卻著實溫暖了他的童年。
高浚並沒有在高洋府上久留,其餘諸弟都在高洋新宅玩樂,只有老七高渙隨三哥回去渤海王府。
高渙年紀雖小,卻以將帥自勉,又因他自小就有大力,打起架來,一眾同齡兄弟之中,難逢敵手。
兄弟們打不過他,常常向高澄哭訴,高澄卻覺得小孩子打鬧實屬正常,只是告戒高渙不許恃強凌弱,並沒有加以責罰。
高渙與高洋自小就不親近,矛盾種子不知從何種下。
但矛盾的大爆發卻是一條讖言。
最近洛陽的街頭巷尾開始流傳『亡高者黑衣』的言論。
原本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僧人,誰叫他們穿的就是黑衣,又有高澄滅佛的仇恨。
可前幾日,眾兄弟談論起這條讖言的時候,高洋卻說了一句:
『何物最黑?』
又自問自答:
『沒有什麼比得過漆了。』
暗指高家第七子高渙,這讓高渙不能澹定了,當場就要與高洋過上幾招,但不滿五歲的他,哪是十四歲的高洋對手。
按照史書吹噓,高洋可是三拳兩腳就把東魏第二勐將彭樂給打趴下的人物。
第一勐將自然是小高王敬愛的昂叔祖,高敖曹。
高澄事後得知,頗有種世界線回收的怪異感。
歷史上高洋就是因為這條讖言,對高渙出手,將高浚與高渙關了一年地牢,最後將這兩兄弟活活燒死。
高渙死後,高洋將高渙王妃李氏賞賜給了放火的舊奴馮文洛。
高澄也不知道為何高洋對高浚、高渙為何有這般大的怨恨,若非高浚夫妻不和,高浚王妃陸氏也要被賞給大臣。
或許真的是因為原主對這兩兄弟的偏愛吧。
其餘兄弟大多好文,而高浚有勇力、善騎射,高渙更不必說,史載其力能扛鼎,材武絕倫。
對於這兩位有將才,又沒有威脅的兄弟,想來定是原主偏愛過甚,才使他們招惹了高洋的怨恨。
最終還是高澄親自到場止住了爭議,直說讖言是自己編造,是為了繼續打擊佛教,不許再有人以此影射高渙。
高澄這番解釋流傳出去後,這條讖言也迅速平息。
只剩了洛陽僅存的十三所寺廟瑟瑟發抖,最終在掏空了家底後,給小高王獻上供奉,才被放過。
高洋搬入太原公府的當晚,一眾兄弟都以回了渤海王府,高澄才姍姍來遲,今日中書省事務繁忙,耽擱了時間。
「這宅子可還滿意?」
高澄讓紇奚舍樂、薛虎兒等一眾庫直退下,花園裡只留了他與高洋兩人。
高洋聳聳肩,不以為意道:
「倒是個精美的囚籠。」
「你在我面前越來越放肆了。」
高澄神色不見喜怒。
「縱使恭謹,得不到大兄的喜愛,即使放肆,大兄也不可能殺我,既如此,我又何必強顏歡笑。」
「倒是這個道理。」
高澄聞言頷首,而後又道:
「但你不該將讖言與阿渙聯繫在一起。」
「果然,那『亡高者黑衣』並非是你編造。」
高洋笑道,笑容有些怪異。
高澄喜好操弄輿論算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這一回,真與他無關。
他瘋了才會去編造高氏滅亡的讖言,之所以認下這檔子事,其一是為了七弟高渙。
但更重要的是以此為例,告訴天下人,所謂讖言不能當真。
至於這麼做的效果,想來是微乎其微的,21世紀都有一堆封建迷信,更何況如今只是公元6世紀。
高澄沒有反駁,這讓高洋心生憤怒。
「我不怪你猜忌,但你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麼好。」
看著高洋略顯扭曲的面容,高澄平靜道:
「作為長兄自該愛護兄弟,你覺得我偏愛他人,但或許在外人眼中,我如此猜忌你,卻又留而不殺,又何嘗不是一種愛護。」
高洋沉默以對,高澄沒有再與他說下去,只是告戒道:
「我知你心中怨氣,但許你富貴,已是極致,你莫要再多生事端。」
說罷留下喬遷之禮,一座黑漆器,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