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官心民心

  作為一名傀儡天子,元善見越來越抗拒朝議這種本可接觸朝臣,展露君王風姿的事情。

  大將軍五銖錢?

  歷朝歷代,哪還有這麼不講究的權臣。

  也就小皇帝見識淺薄,高澄不知道元善見心中所想,否則非要告訴他,有一個權臣不止自己痛罵狗腳朕,還讓下屬當眾毆打天子三拳。

  跟那人一比,有他小高王的侍奉,你元善見也該偷著樂了。

  朝臣們交頭接耳的議論什麼也無法改變,高澄目光一掃,人人默不作聲。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但在朝堂上防官之口,卻是輕而易舉。

  不管元善見內心有多麼不甘,也難以改變高澄這個反派的決議。

  忍受著屈辱,元善見同意將大將軍五銖錢推行全國。

  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只不過是事後讓高隆之再搶一次印璽。

  前人作孽,敗壞國家,以致後人遭殃。

  朝議過後,高澄沒有急於發布政令,在高隆之建起一百座鑄幣爐,積攢了一定數量的新幣後。

  由中書省起草,門下省審核,正式頒布政令,將大將軍五銖錢推向前台。

  高澄效彷原主的做法,在洛陽及各州鎮郡縣的市集,懸掛兩桿秤於市門,供民眾使用,以稱量貨幣的輕重。

  同時,高澄也嚴厲打擊私鑄錢幣,無數劣幣販子因此家破人亡。

  太昌六年,五月二十八,鄴城市集,兩秤懸掛。

  主管市集的市司在門口大聲喊話道:

  「朝廷發行足重新幣,若有疑慮者,盡可取秤稱量。」

  圍觀人群爆發出一陣鬨笑,王阿井抱了匹布擠在其中,也是一臉的不信任。

  市司又繼續喊道:

  「這是大將軍的新政,新幣也是大將軍命人所鑄。」

  人群立即安靜下來,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想要知道這新幣是不是真的足重。

  因高澄過往愛民之舉,百姓們都信了大半。

  市司將秤取下,當眾數出百錢稱量,一如高澄當日所稱,重一斤四兩二十銖。

  他提著秤桿任周圍人觀看一圈,眾人這才相信新幣真的足重。

  「這叫大將軍五銖錢!」

  市司得意道,四周的驚嘆聲,讓他感覺與有榮焉。

  王阿井與眾人不同,在知道是高澄所為後,他已經對新幣足重這一點深信不疑。

  六年時間過去,曾經的戍卒已經褪去青澀,因高澄發放軍餉的原因,王阿井家裡的生活寬裕了許多。

  這不,他今日帶了一匹布來集市,就是為了給七歲的兒子王公允進蒙學,來換肉乾。

  每當旁人問起兒子名字的來由,王阿井總要與他們好好說道。

  那是太昌元年的事了,朝廷搜檢冒名官吏,牽涉五萬餘人,不過大部分都是吏員。

  為了頂替空缺,高澄以考試錄人,第一站就是在鄴城。

  當時的盛況,王阿井記憶猶新。

  為了防止舞弊,高澄命戍卒一對一監視考生,考完還需將他們送出大營,不准逗留。

  王阿井所監視的正是曾任相州均田使,如今升任相州提學的張德興。

  相州提學是高澄新設官職,掌管州縣學政。

  自己吃了父母沒文化的虧,就因為家裡有一口井,便被喚作王阿井。

  因親眼見證了高澄開設考場,注重公平,防止舞弊,只為以學識錄用。

  當時王阿井就起了將來讓孩子讀書的心思。

  送張德興出營門,臨走時卻又叫住了他,求他為自己一歲的兒子贈個名字。

  張德興只想了片刻,就在地上寫下兩個字,告訴王阿井,這是公允。♨♜ 6➈𝔰卄Ǘ𝐱.匚O爪 💝♔

  送走張德興後,王阿井在地上臨摹許久,終於將這兩個字學會,從此兒子便也有了王公允的名字。

  六年過去,王阿井本已經歇了讓兒子讀書的心思,他有心砸鍋賣鐵供王公允讀書,但確實找不到進學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六年了,當初錄取吏員的考試也再未開展。

  正當王阿井已經死了這條心,準備讓王公允子承父業當個州郡兵,至少每年也有三石的軍餉。

  高澄突然頒發政令,廢除九品中正制,以科舉取人,如當年的考試將會恆定每三年一次。

  只要通過州試考上舉人就能為吏,通過京試考上進士便能做官。

  不止如此,高澄還在各州縣鄉里推廣蒙學,也讓王公允在內的普通人家有了求學的去處。

  這兩項政令,讓王阿井曾經放棄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在張德興的勤勉下,鄴城不止州縣學都已設立,更開設了許多所蒙學,王阿井家附近就有一所。

  王阿井沒有猶豫,用懷中的布換取了新幣,在市集裡為蒙學先生備好了肉乾,還剩了一些錢幣也全都兜在懷裡帶回家。

  高澄特意做出規定,蒙學先生由國家供養,不需再另交學費,但還是做出規定,入學需送一條肉乾以為束脩。

  王阿井才進門,就在媳婦的催促下,帶了七歲的王公允往蒙學校舍去。

  向先生奉上束脩,也算真正拜入門下進學。

  牽著王公允的手走出校舍,王阿井特意走到提學府衙外,語重心長道:

  「公允,你名字的由來,我也說過許多次,是提學張官人所賜,張官人曾經也要靠務農為生,但他是讀過書的,大將軍當年開科考,他憑藉自身學識做了官,你需知道,只要你用心讀書,也能當上這樣的大官。」

  王公允點頭,他將目光從父親的臉龐轉移至提學府的匾額,用稚嫩的童音說道:

  「阿爺放心,我一定用心讀書,將來做上大官,讓你好好風光!」

  王阿井揉搓著兒子的腦袋,笑道:

  「真做了官,也要學張官人,做個好官。」

  當即,王阿井又將張德興這些年在均田使任上的辛勞告訴王公允。

  「正是因為張官人一心為民,處事公允,才得了大將軍的看重,如今鄴城的渤海王府每月還要按時送兩匹布去張官人府上,以嘉獎他的廉潔。」

  「兩匹布!那張官人是不是很有錢?」

  王公允驚訝地問道。

  王阿井笑道:

  「張官人每月都將那兩匹布換了米糧,接濟貧苦。」

  從小就聰明的王公允感嘆道:

  「那位張官人可真是一個好官。」

  王阿井卻搖頭道:

  「有了大將軍,官場才能容下張官人這樣的好官。」

  「可是,我聽說大將軍貪財好色,不是好人。」

  王公允疑惑道。

  王阿井一聽這話就激動了,高澄甚至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尊敬的人。

  是他為自己發放軍餉,為大家均分田地,更是他開設科舉,推廣文教,給了他們這些黔首出頭的機會。

  王阿井趕緊告訴兒子,所謂貪財好色都是那些士族豪門對大將軍的污衊。

  他拿貪財舉例子,告訴王公允,高澄搜刮錢財只是為了興修校舍。

  在父親的敦敦教誨中,七歲的王公允滿心都是對高澄的崇敬,雖然他們素未蒙面。

  高澄並不知道遠在鄴城,自己還有這樣一位死忠粉。

  如果知道了,他非要問上一句,貪財好色,為什麼只拿貪財舉例!

  其實王阿井並非特例,高澄執政以來,受他恩惠的民眾數不勝數。

  上有六鎮鮮卑威懾,下有底層民眾擁護,這也是他能夠橫行朝堂,肆意妄為的底氣。

  而如王阿井送子求學的事情,在東魏各地普遍發生,究其根源,首先是高澄為將士們發放軍餉,讓他們的生活水平得到改善。

  其次也是河南、河北安定多年,沒有大規模天災發生,而高澄均分田畝,恢復生產,也使得普通百姓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盈餘。

  有遠見的人,見兒子聰慧,也願意勒緊褲腰帶,供他們讀書,以期改變命運。

  縱使將來得不了功名,能夠書書寫寫,總比大字不識的大老粗有出路。

  各地校舍興建後,州縣官學因為還要等明年科舉後才有生源,高澄著重關心蒙學的入學情況。

  得到的反饋也讓高澄感到欣慰:這高扒皮的惡名沒有白擔。

  但也正是背著高扒皮的惡名搜刮佛道財物,卻用來做興修校舍,為孩童免去學費的善事,更讓底層窮苦大眾感激他的恩德。

  這其中有沒有聽望司代他四處宣揚的原因,小高王持否定態度。

  高澄開心的事情不止是文教大興,還有大將軍五銖錢因足重的特點,而被民眾普遍接受。

  你或許不喜歡大將軍,但你必定喜愛大將軍五銖錢。

  高澄接下來兩天,連續在洛陽周邊巡視印刷廠與鑄幣廠。

  將鑄幣廠的台子搭起來後,高隆之作為建設大魏的一塊磚,也卸下了這個擔子。

  高澄倒也不是黑心地主,沒有馬上給他安排活,總要讓高隆之休息幾天,不然一個工科大牛,活生生被自己使喚得過勞死,損失可就大了。

  關心高澄各項改革的不止有宇文泰,在晉陽含飴弄孫的高歡也在關注。

  相比高澄操勞國事,高歡確實清閒得多。

  將政務全部交託給高澄,自己專心領軍,但說到底,最主要的工作還是恢復士氣。

  高歡近來身體好了一些,他時常現身,往晉陽大營轉上幾圈,同六鎮鄉人們談笑,回憶誅討爾朱氏以來,他們戰無不勝的榮光,河西之敗,只不過是意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