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立國一百五十二載,驟然分崩,有倒懸之危,罪不在澄父子,在妖后禍國、爾朱暴政、黑獺叛逆。
「當今華夏,三足鼎立,關西有逆賊割據,江東有偽帝偏安。
「值此亂世,大魏虎踞黃河南北,澄蒙天子信重,以國政相托,委以重任,自當有所作為。
「近來,澄讀史有感,秦以邊陲之地,吞併六國,所以能為此者,蓋有商君入秦。
「澄欲效彷商君,變法求強,混一中國,開大魏萬世太平,諸君以為如何?」
高澄端坐主位,與堂中一眾親信文士侃侃而談,臨了,詢問眾人的看法。
既然是要變法改革,自然不能將北魏分裂的禍首算在孝文帝頭上,只能把鍋甩給胡太后等人。
在座都是高澄的心腹,爭相表示贊同,高澄卻覺得少了點什麼。
心裡盤算,朝議的時候,必須要安排個托,向元善見哭訴祖宗之法不能變,再由自己振聾發聵:
『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
高澄把劇本想好,旋即又放到一邊,如今重要的是與親信們磋商改革事項。
變法無法一蹴而就,攤子也不能一次全鋪開,必須有條不紊的逐步推進。
「大將軍,仆以為,變法首在富民,民富則府庫充實,國用無虞,可練強軍,仆請大將軍以富民為先。」
大將軍府司馬張亮進言道。
而吏部侍郎崔暹卻有不同看法,他針鋒相對道:
「大將軍,政令需官吏推行,下官以為,變法首在改革官制,職權清晰,則政令暢通,下官請大將軍以改革官制為先。」
與會親信也因張亮與崔暹的建議,而分裂成兩派,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高澄摩挲著光禿禿的下巴,沉吟許久。
崔暹作為吏部侍郎,請求以改革官制為先,其中暗含私心。
卻也深合高澄心意,正如崔暹所說,再好的政令,也需要官吏代為推行。
這註定是一場全面且深化的改革,涉及大魏朝野各方各面。
如今北魏混亂的官制,毫無疑問會對變法產生阻礙。
化繁為簡,清晰職權,才能針對官吏們在變法過程中的作為予以獎懲,從而保障政令由中央落實到地方。
既然有所決定,高澄當場表態,支持崔暹,從而終止了這場爭議。
張亮也不氣餒,崔暹所言確有道理,都是為了公事而已。
況且作為曾侍奉爾朱兆的過來人,只是主公沒有採納自己的意見,便要鬱結於心,那他早就抑鬱了。
高澄雖然自詡自己在高氏崛起的過程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但明眼人都知道,高歡建義第一功臣,非爾朱兆莫屬。
畢竟六鎮降人是爾朱兆給的,高歡東出也是爾朱兆許的,甚至就連斛斯椿、賀拔勝等人,都是被爾朱兆逼反。
既然確定了以改革官制為先,高澄於是放任眾幕僚暢所欲言,談一談如今官制存在的缺點。
眾人一致將矛頭放在了中央權力機構的雙軌並行。
承襲自秦漢的三公九卿制並未被廢除,新興的三省六部制卻已然成形。
這也導致朝堂中央出現兩套領導班子。
在漫長的官制改革中,實權逐步向三省轉移,三公九卿制到如今,已然虛置,但它開府置幕的權力得到保留,各有處置公務的府寺設立。
親信們對雙軌並行的不滿得到高澄的認同,他認為是時候由自己出面,終結奉行近八百年的三公九卿制度。
當年急著為高歡加相國,並不僅是為自己騰開權位,也是在為廢除三公九卿制而作準備。
董卓置相國,位在三公之上。
無論如何,不能使高歡的名位因官制改革,而受到影響。🍭♟ ➅9ˢ𝐇ยЖ.𝓬𝐎ⓜ 💙ൠ
而作為中書監、尚書令的高澄,三省坐擁其二,確立三省六部製作為中央唯一的權力機構,也是自己的利益訴求。
廢除三公九卿制的難點在於安撫所任職的官員。
三公授予勛貴,雖只是虛職,但也是一份榮光。
而對於三公九卿制下的各府寺官員來說,官職更是立身根本。
對此,高澄也早有應對方法,無非是再度動用杜弼,以及他麾下虎視眈眈的一眾御史,打掉一群或庸碌、或貪腐過甚的非高黨之人。
空出職位,以作安置。
當然,也可以對年老之人採取勸退的方式。
空出職位的方法有的是,這也是高澄有別於古代許多改革家的地方。
高澄的權力並非來自於天子,而是他父親高歡,因此他才要在晉陽與高歡就改革的想法徹夜長談。
兩父子取得一致,才能安心南下洛陽,大展拳腳。
他無需顧慮反對者的看法,甚至有能力羅織罪名,讓他們自己去與孝文帝辯論,是否應該變法圖強。
當然,作為權力的所有者,使用權力不能肆無忌憚,真要有人反對就弄死的做法太過粗暴,將來子孫借鑑,誰還敢勸諫。
打擊貪腐庸碌之輩,空出職位,從而廢除三公九卿制,這也是對權力的一次妥善使用。
而在廢除三公九卿制之前,也需要對三省六部制進一步完善。
高澄與親信們商議後,明確了中書省決策、門下省審核、尚書省執行的原則。
為何高澄批閱奏摺從未經過門下省審核?
太昌元年(532年),在高澄建議下,被高歡擁立的元善見,投桃報李,加授高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
而侍中,正是門下省主官,這也能理解高乾為何因丟了侍中一職而悶悶不樂。
之所以只說高澄掌控中書、尚書兩省,只因為在高氏掌權以後,侍中長期保持四人及以上的規模。
因司馬子如出洛,轉任并州刺史,卸下侍中一職。
如今洛陽城中只有高澄、高隆之、李元忠三位侍中。
但是因安定晉陽之功,孫騰將被調往洛陽,加侍中,授三師之一的太保銜。
而往洛陽養病的段榮也被授予侍中一職,加三公之一的司徒一職。
高澄對於權力有著自己的野心,如今三省之中,已有兩省在握,他計劃將門下省也完全掌控,真正做到集決策、審核、執行於一身。
如此一來,必須改變五位侍中並存的局面。
但這四人全是高歡、高澄兩父子的心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採取打壓手段。
所能做的,無非就是官職置換。
由於高澄就任中書監,職權與其相同,位次稍遜的中書令不敢與他同列,已經請老歸鄉。
高澄也屬意將段榮由侍中、司徒改任中書令。
姨父來洛陽本就是養病,不可能以中書令的身份與自己爭權。
而中書令也斷然不會辱沒了段榮的身份。
五名侍中以去其一,只剩四人。
高澄留幕僚們繼續在大堂商議,自己在高季式等人的護衛下,往府衙廂房向高歡手書一封,請他在晉陽為尚書右僕射、侍中李元忠空出相應的職位,調其北上。
這也是高氏晉陽-洛陽軍政二元制的特殊體制,所帶來的一項便利。
官員無論是調往晉陽,或是任職洛陽,都不會視作被驅離權力中央。
高澄相信高歡會做好相應的安排,偌大的相國府與中外府,安置一個李元忠並非難事。
況且李元忠在洛陽也待了五六年,是時候做出調動。
一封書信,四位侍中又去其一,只剩三人,即高澄、高隆之以及收到來自洛陽的調令後,即將南下的孫騰。
李元忠的去職不僅將減少一個侍中之位,也能將尚書右僕射一職空缺出來。
高澄打算拿這個職位與孫騰做一次置換,將他由侍中改任尚書右僕射,在尚書令高澄久居中書省的情況下,與左僕射高隆之一起,代為行使權力。
這一操作,也能讓僅剩的三名侍中,再去一人,只剩高澄與他忠實的叔父,高隆之。
恢復了西晉設置門下省時的初衷,設侍中兩人,共掌門下省。
而高隆之又有尚書左僕射一職,必須長居尚書省,安排各項事務的執行,必然無暇分身。
這樣的情況,也意味著高澄只需任用一名心腹為黃門侍郎,就能徹底掌控門下省。
從而真正意義上實現,集中書、尚書、門下三省權力於一身。
朝廷每頒布一項政令,必須經過這樣一套流程:由高澄以中書監的身份,決策與批閱;再經他以侍中的身份,自己審核;最終下發至尚書省,由他以尚書令的身份,吩咐尚書左右僕射安排六部具體實施。
而黃門侍郎的人選,高澄也在長史崔昂與主薄溫子升之間猶豫。
高澄將書信吩咐親隨安排人送往晉陽,再回大堂。
屋裡原本就官制改革討論得熱火朝天,見高澄回來,也紛紛停下聲來。
官制改革當然不可能止於廢除三公九卿制。
高澄坐回主位,突然對幕府長史崔昂道:
「懷遠,你在我幕府奔波也有數年,也是時候出幕任職了,我意,由你擔任黃門侍郎,你可願意?」
崔昂聞言,喜不自勝,連忙應聲領命。
高澄又對溫子升道:
「懷遠出幕任職,長史便由鵬舉接替,至於鵬舉所留主薄一職……」
高澄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張師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