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著急的時候麻煩越容易接踵而至,今天台里有個極重要的採訪,趙淑珍競爭了半個月,一星期前才確定下來,由她主持。
為此她將採訪嘉賓的生平和成就研究了個遍,從出生到成長,從婚姻到事業,各種資料和本人著作都看了一遍。
力求做到盡善盡美,好借著這位知名嘉賓的人氣將自己不死不活的事業往上抬一抬。
她準備了那麼久,反而臨門一腳的時候出了岔子。
她速度極快的梳妝打扮,嘴裡飛快的數落丈夫。
「你知道我準備了多久?我睡過了,你不知道叫我?你什麼時候見過我睡懶覺?」
丈夫訥訥不言,時針剛剛到八點,從家到電視台也就一刻鐘,她主持的節目開播時間在十點。
看她最近實在太累,想著能多睡一會兒,他看著時間不會誤事的。
妻子本就是主持人,嘴皮子實在很利索,語氣又快話又毒,他沒找到插話的機會,也就放棄不說了。
每次爭吵,無論對錯,總是以她的喋喋不休和他的沉默不語來終場。
漸漸的,也就養成了她不斷輸出,他閉口不言的狀態。
無論他多有理,也總說不過她,那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趙淑珍快速收拾完,拿起包甩上門走了,臨走留下一句,「別忘了按時入場。」
男人看了一眼精心準備的早飯,準備叫兒子出來吃飯,一轉眼小小的腦袋正在門口小心翼翼看著他。
他心下一軟,帶著笑耐心十足的和兒子說話。
「快來吃飯,吃完了咱們去電視台看媽媽。」
每次錄節目,觀眾席里少不了他們這些家屬,畢竟能給電視台節省開支,免得掏錢請觀眾。
兒子對此興趣缺缺,比起去電視台,他更喜歡在屋裡看書。
「不能不去嗎?」
「咱們去了媽媽會開心的,去給她加油不好嗎?」
向前低頭不語,媽媽才不會開心,她心裡根本沒有他們,去不去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今天媽媽採訪的人是你最喜歡的作家,你可以拿故事書去要簽名。」
向前總算開心起來,就在這時候家裡電話響了,向前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奶奶打來的。
爸爸想讓爺爺奶奶從鄉下搬到家裡來住,媽媽不同意,奶奶也不想來。
爸爸只能多給奶奶錢,媽媽每次都要生很大一通氣,而且經常罵一些特別難聽的話,而爸爸一直是沉默的態度。
向前放下筷子,悄悄進了房間,他不喜歡家裡的氛圍,每次媽媽破口大罵的時候,他都想把自己的耳朵塞起來。
只有書本能讓他安心。
客廳里爸爸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出來,他漸漸沉浸在文字間,忘了一切煩惱。
向承安掛了電話一陣無力,當年拼了命想走出三道灣的父母,如今龜縮在山溝里,拉也拉不出來。
家裡是沒有大富大貴,可老房子還在,面積不小,父母完全可以住在裡面,生活化用他可以承擔,一家人在城市裡過平平淡淡的富足生活不好嗎?
當初為了回城,各種算計,大哥丟了性命,侄子侄女流落在外,家裡驟然間從天堂掉落地獄。
為了維持優越的生活,他利用自己的外貌流連在眾多二代中間,最後挑選了趙淑珍。
大概是他命裡帶衰,成婚的第二年,趙家敗了。
本想利用這層關係讓父母體面的回到花市,可最後做了無用功。
86年父母終於回來了,他以為生活從此能恢復正常,他不用一邊在花市打拼,一邊對三道灣的父母心懷愧疚。
可曾經家族顯赫的母親,無法接受周邊人的奚落冷眼,更無法面對地位落差,站在谷底仰望曾經瞧不上的人。
他們正值壯年,卻只能等著兒子每月給生活費,為此遭受兒媳婦的奚落白眼。
驕傲了一輩子的母親,只在花市待了半年,撂下父親自己回了三道灣。
父親用他的積蓄做起了倒爺,頭兩年確實賺了錢,之後意氣風發,跑去南省炒房。
自從父親賺了錢,母親重新回到花市,家裡請了保姆,她什麼都不用管,只需要花錢享受就好。
好日子只過了兩年,南省房產崩潰,父親被套在裡面,賠了個底朝天不說差點跳樓死了。
好在他一個人單打獨鬥,體量有限,賠掉所有積蓄,剩下的他這個做兒子的四處借,總算堵上了窟窿。
經此一事,父母再次躲回三道灣,對外面萬事不聞不問。
他沒有回去過,也想到他們的生活必定無法風平浪靜,兩個不甘心的人,怎麼過平淡清苦的生活?
只有伸手要錢的時候,才能從他們滿含陰鬱的口吻中聽出生活的不如意。
上午十點直播開始。
向承安帶著兒子在觀眾席看著台上笑容溫和,語氣平和的妻子,內心毫無觸動。
她在面對他的時候像個母老虎,其實是紙糊的,他並不在意這個人。
他們的結合是他的算計,生活就像演戲,他盡力扮演,結果好壞他都能承擔。
身邊的兒子突然間激動的鼓掌,回神的向承安望向台上,今天採訪的嘉賓出場,演播廳掌聲雷動。
燈光閃的他看不清楚,只一個窈窕的身影逐漸走近,和趙淑珍握手。
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當老師久了,近視程度好像也加深了。
他想著改天再去配個眼睛,耳中炸出一個清凌凌的聲音,「大家好,我是程夢。」
一陣轟鳴,他聽不見聲音,看不見畫面,只有一個聲音從記憶深處飄來,在耳邊可惜道,「真羨慕啊,我也想讀書......」
兒子幫他撿起掉落的眼睛,世界變得清晰,他也看到了和趙淑珍侃侃而談的嘉賓模樣。
很美很驚艷,氣質獨特,一見忘俗。
不是,不是那個粗鄙,黑瘦的人,她早就死了。
可為什麼聲音這麼像?為什麼連名字都一樣?
後來的節目向承安一直走神,只大體聽到這位叫程夢的作家,學歷漂亮,事業遍地開花,財富驚人。
其丈夫的地位極高,是公眾場合不能提及,需要消音的存在。
難得的是,兩人夫妻恩愛,兒女成雙,生活美滿。
恍惚間向承安牽著兒子,跟著人流排隊簽名。
他憋著一股勁兒,好似期待著什麼,直到兒子抱著簽名書籍連走帶蹦躂往家走的時候,向承安才吐出心口的氣,一切都很平靜,很陌生,什麼都沒發生。
他苦笑,不過是同名同姓,聲音相似的人罷了。
他驚訝的是,過客而已,他竟然還記得。
死人罷了。
牽起兒子的手,與人群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