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月香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去女兒房裡陪睡。
依偎著媽媽,聞著熟悉的味道,豐雪的困意湧上來,一閉眼陷入了黑甜夢鄉。
過不久,李月香伸手摸了摸女兒額頭,隨即「啪嗒」拉亮電燈。她把豐雪扶起來,輕聲說道:「雪兒,來,喝水。」
昏黃的燈光下,豐雪看到土黃色的碗底蕩漾著黑色的片狀物。她緊緊閉著嘴巴,本能的抗拒著。
「喝嘛,二娃。這是家婆找師孃子給你畫的水。」 媽媽柔聲道,「這水靈的很。黑的是符紙,可以喝的。你搖一搖就喝下去了,以後就沒病沒災了。」
雖說華國在建國初期就開始了破除和打擊封建迷信的群眾活動,但在廣大農村,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很難根除。
一旦家裡人有個三病兩痛,當地人還是會偷偷去找師孃子降神,靈不靈另說,至少省錢。
在當地,降神又叫「畫水」。神婆的基本道具是一碗清水。他們對著水碗施法,邊唱邊跳,隨後點燃符紙,讓紙灰燒落到水碗裡。據說求水的人只要喝下便可藥到病除。
豐雪根本不信那些小把戲,大部分神公神婆都是騙子,啥也不懂,就會說些模稜兩可的話,讓你自己去腦補。
可是,在媽媽期盼的眼神中,她最終還是咬牙將神水喝了下去,然後倒頭就睡。
深夜,豐雪懵懵懂懂被媽媽叫醒,又迷迷糊糊地被媽媽背著走出門去。花子「汪汪」叫了兩聲,抬頭看了一眼,搖搖尾巴又趴了下去。
鄉村的夜晚是寂靜的,只偶爾會聽到零星的狗叫聲。
外面黑梭梭的,小半塊月亮藏在雲背後,依稀看見群山的輪廓,像一個個巨人隱藏在黑暗中,屋外的竹林也變得影影綽綽。
一陣風吹過,竹葉沙沙響,清冷的空氣拂在臉上,豐雪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
外婆走在前面,手裡握著一把竹耙,邊做出撈的動作,邊顫著嗓子拖長聲調喊道:「二娃誒,雪兒啊,快回來了!貓兒狗兒嚇到了,快回來了!山邊地頭精怪嚇到了,快回來了!」
媽媽緊緊跟著,邊走邊用一隻手從口袋裡抓出幾顆米,往四周灑去。
對此豐雪並不驚訝,她知道這是在給她喊魂。小時候,她也不止一次被這樣喊過。
農村流傳著這樣的說法: 如果有人尤其是小孩子突然受到驚嚇,三魂七魄不穩,很有可能會有魂魄走丟。
一旦丟魂,須由家中至親趁著夜深人靜陰氣盛的時候出去,在丟失魂魄的地方反覆喊魂,才能把魂喊回來。
如果魂魄長時間離體,輕則精神不振、不思飲食、夜睡不安,重則發熱生病甚至痴傻。
外婆每喊一次,媽媽就向四周灑幾顆米,豐雪便熟門熟路拖長音調應應和:「回來了!我回來了!」
就這樣,三人沿著房子四周竹林邊上走走停停喊了一路。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門口,外婆又帶頭往河邊走。
媽媽微微下蹲,把豐雪從背上放下來。
外婆走到水邊,伸竹耙往水裡邊撈邊喊著:「二娃誒,我的雪娃誒,快回來,上溝下壩的精怪嚇到了,快回來!溝頭河邊鬼老二嚇到了,快回來了!」
豐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河面上,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凌空而立。
似乎有一束溫暖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使她的全身呈現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那不是自己嗎?
豐雪腦子一片空白。
只聽她說道:「我該離開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家裡人哈!」
豐雪迷茫點頭,問道:「那你要去哪裡?」
她微微一笑,並不回答,身影慢慢消失在原地。
豐雪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水面哪還有人,只有水波蕩漾。
豐雪: 你放心!這一世,我一定會好好護著家人的!
這時,媽媽拉了拉豐雪:「二娃,你在幹啥子?快點,家婆喊,你要答應噻!
「哦哦。」 豐雪一個激靈,喊道:「回來了!我回來了!
外婆又朝著其他方位喊了一圈,如此重複了數次,三人才在河邊蹲下。
媽媽摸出火柴,將外婆手中的紙錢點燃,繼續再四張四張地撕開,扔進火堆里,一邊燒紙,一邊念叨:
「找替代的那些鬼老二,來拿錢了,拿到就走,遠點去!不要再到這裡來了,到別處去找哈!我們一家人都是行善積德的,在這兒你找不到,各人拿到路費就快點走哈!」
「媽媽,啥子叫找替代的?」豐雪假意問道。
「就是那些找替代的。總之以後沒得大人,不准到河邊耍,小心把你拖下水!聽到沒有?」
外婆語氣嚴厲,答非所問,豐雪乖巧應了。
據說枉死的人,死後靈魂便會被禁錮在事發方寸之地,不得離開,除非得以昭雪或找到了可以替代的下一個倒霉鬼。
豐雪記得爸爸曾講過一個找替代的故事。
說的是有一個漁夫在打魚的時候突遇意外而亡,他於是就在那河裡日夜徘徊,想要找個替代。
一個婦人來洗菜,他剛想拉她下水,卻發現這婦人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小兒,他心一軟便放棄了。
之後,又有一個書生渡河,他看了看,這人家裡有老母要贍養,於是他又放棄。
如此過了很多年,漁夫始終沒能找到一個替代。最後天神感念他的善舉,遂封他為河神。
家門口這個大水庫,從修成至今,十來年間差不多淹死五六個小孩了,也難怪大人們都不許小孩子私自下河。
外婆邊燒紙邊低聲問:「香娃,你覺得二娃在水底下看到的是哪個喃?」
哈!來了。正愁這戲該怎麼往下演呢。
豐雪一下來了精神,豎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偷聽。
媽媽沉思片刻道:「會不會就是吉明哥看到過的人?我記得他說過,他小時候在河邊洗澡,腳杆突然抽筋了沉到河底下,就是一個白鬍子老頭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推上來的。」
「那你問一哈嘛。這件事還是要弄清楚才放心。」
母女倆不再交談。待紙灰燃盡,三人這才回了家。外婆一路走還不忘回頭喊:「二娃,回家了!跟到家婆回家了哈!」
豐雪: ……有點毛骨悚然是怎麼肥事?
隨即又自嘲:
有什麼可害怕的呢?自己都能魂穿回來,見到小豐雪又有什麼離奇?
再說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二十一世紀不也有那麼多未解之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