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余喜齡初一那一年,學校舉行運動會,她第一次因為語文成績好,被班主任選派成了小讀者,負責班上的各種通稿。
她很興奮,為了這件事激動了一個星期,還特意找同學借了雙舊白網鞋,就是為了準備運動會的那天穿,可是運動會當天早上,余建國把一雙沾滿了藍色墨水的白網鞋甩到她的臉上,他身後站著的是一臉滿臉委屈,眼裡卻滿是幸災樂禍的葉暖暖。
那時候余建國和葉聽芳還沒有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過那時候借著照顧她們兄妹,葉聽芳搬進了余家,余建國住到了鄉鎮府的宿舍樓,葉暖暖自然是要跟著葉聽芳住到余家的。
她還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余建國就先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從來不被允許進到葉暖暖房間的余喜齡,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把墨水潑到葉暖暖的鞋上,害葉暖暖不能去參加運動會。
最後的結果是,葉暖暖穿著余建國花高價從熟人那裡轉來的運動鞋去了學校,而她則被罰在家裡給葉暖暖刷鞋,刷完後余建國竟然喪心病狂地不允許她穿白網鞋去學校,只扔給她一雙舊草鞋。
她記得自己是哭著出家門的,一路上拖拖拉拉地走得極慢,內心的羞恥和自卑讓她幾欲崩潰,是在縣城讀高中的余喜山,去學校的路上聽說她被罰的事,匆匆原路趕回,找到踟躕著不敢進學校的她。
把腳下的運動鞋換給了她,自己光著腳跑回家,穿著破涼鞋跑去了學校,而那天縣城高中同樣有運動會,高大的余喜山還有幾個體育項目要參加。
這段記憶,上輩子余喜齡每每想起時,眼淚總是會不自覺得盈滿眼眶,想到余喜山才會心頭微暖,因為太難過後來慢慢選擇性地遺忘,順帶忘了余喜山也曾是一名沉默且合格的兄長。
那天的運動會,她因為遲到被老師訓斥,因為腳下船一樣的運動鞋被同學恥笑,而葉暖暖卻因為沒有體育項目,也不需要寫通稿,和同學約了出去玩,根本沒有去學校。
算算日子,鎮中學馬上又要開始運動會了,余喜齡揣了錢就去了商場。
要說這時候最出名的,自然是風靡大江南北的回力鞋,比回力鞋更便宜的是白色帆布鞋面橡膠鞋底的白網鞋,底很薄,沒有彈性和保護作用,不過對於余家兄妹來說,就是五塊錢一雙的白網鞋,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最近縣城各個學校也在積極舉辦運動會,商場鞋類的櫃檯上,已經擺了好些不同款式的運動鞋,回力和飛躍擺在最高的位置,也是最貴的,便宜的白網鞋就擺上玻璃櫃檯上,方便客人取看。
站櫃檯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應該比余喜齡大不了幾歲,長相干淨甜美,正趴在櫃檯上翻連環畫,見余喜齡左看右看,翻起眼皮瞅了一眼,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到書上。
「同志你好,麻煩幫我拿一下那雙回力,還有那雙飛躍,要四十一碼的。」余喜齡指了指最上面的球鞋,她想比較一下,哪個好一些。
現在的產品比起後世來是沒得說,但不代表沒有殘次品。
「回力鞋三十六塊整一雙,飛躍的已經有人要了,沒有四十一碼的。」抬起胳膊側身看了眼余喜齡指著的球鞋,姚麗婷閒閒地回了一句,半點也沒有起身去拿鞋子的打算。
態度並不算好,倒也沒有惡語相向,不過這時候在商場工作的人態度都差不多,余喜齡也不介意。
「那你拿回力的那雙給我看看。」余喜齡其實沒準備挑,不過看到有飛躍,才想著比較一下,既然別人訂了她也沒打算強求。
見到聽到價格還不退縮,姚麗婷再次從書本里抬起頭來看向余喜齡,兩人眼神對視,余喜齡沒有半點膽縮退卻,姚麗婷聳了聳肩膀,拖過一邊的小梯子,上去把余喜齡要的回力和那雙被人定了的飛躍一起拿了下來,「你看吧。」
余喜齡接過來看了看,覺得兩雙鞋都差不多,不過飛躍既然有人定了,她直接拿這雙回力就好了。
「同志,麻煩給我開票。」余喜齡檢查了下,沒發現有開線髮膠的地方,直接就掏錢出來結帳。
似乎對余喜齡這麼爽快掏錢有些意外,姚麗婷愣了好一會,才衝著櫃檯後面喊,「姐,出來寫票,有人買鞋。」
櫃檯後很快繞出來個長相明艷的美人來,長相和姚麗婷有八分相像,看上去有些眼熟,卻又不大記得在哪裡遇見過,胸前別著個工作牌,用鋼筆端端正正地寫了姚麗娜三個字
,穿著工作服戴著藍色袖套,手裡還拿著個雞毛撣子。
見到余喜齡,未語先有三分笑,點了點櫃檯上的兩雙鞋,「小姑娘,是要哪一雙?」
「唉,姐,那雙飛躍的你得給我留著,我定給喬志梁了。」姚麗婷忙出聲,見余喜齡看她,以為她覺得自己走後門,指了指櫃檯下層放書包的那一格,彆扭地開口,「我錢都放那了,我姐忙才沒讓她開票。」
書包旁邊的鞋盒上,果然放著一沓零錢,余喜齡笑了笑,她只是習慣性地看著說話的人,然後聽到喬志梁的名字愣了一下,心裡並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就要這雙回力。」
好像有些小人之心了,姚麗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沖余喜齡笑了笑。
余喜齡也回以一笑,開票交錢,接過姚麗娜遞過來的鞋盒,余喜齡沒有多留,直接就走了,姚麗婷見她走了,趕緊跳到她姐身邊,「姐,你快給我開票吧,萬一別人看上了同我搶可不好,不是誰都像先前那小姑娘一樣好講話的,這雙可是斷碼了。」
姚麗娜橫了她一眼,虛點了點她的額頭,把鞋遞給她,拿了錢夾到票夾上,一拉就飛向了收費員那兒。
「二勛說了,買到了鞋要請我吃雪糕的,姐我走啦!」提起鄭業勛,姚麗婷眼裡滿是笑意,把鞋塞到書包里,抓起櫃檯上的連環畫就往外跑,要不是要替她姐看櫃檯,她早就回學校看鄭業勛打球了。
余喜齡出了商場走了沒多遠,就見著姚麗娜一陣風似地從她身邊跑過,長馬尾在腦後一甩一甩,連背影都透著青春和喜悅。
悠長的嘆息從自己的口中嘆出,余喜齡愣了愣,好一會才臉上才浮起一抹苦笑,上下兩輩子,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肆意張揚過,她的青春里除了家庭變故,後來還有繁重的生活壓力,壓得她抬不起來,等她有錢了,心卻早就老了。
這個女孩子,應該就是那個和喬志梁一塊兒出國,後來成為他的妻子的那個人吧,姚麗婷。
世界還真小,沒想到會在清遠縣遇到她,她看到姚麗娜會眼熟,大概是因為姚麗婷長大後很像她吧,余喜齡想起上輩子偶爾間看到的那張婚紗照,心裡莫名有些悵然。
不過也只是悵然而已,還能怎麼樣呢?
余喜齡看了看手裡提著的回力鞋,嘲笑自己,真是的,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姑娘似的,心裡酸酸的。
看了眼頭頂晴空,余喜齡拍了拍自己的臉,壓下心底的澀意,大步向家裡走去,她忙著呢,沒時間在這裡多愁善感。
「這麼白的鞋,能經造?」余奶奶伸手摸了摸余喜齡放在立柜上的鞋,正好余爺爺明天要回清遠鎮,順便捎回去,余奶奶摸了摸,看屋裡沒人拆開綁著的鞋帶,邊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十八塊錢,都能買兩雙半解放鞋了,真貴。」
翻開底看了看,比解放鞋要軟一些,貴是貴,不過白色帶紅槓的確實怪好看的,余奶奶撇撇嘴,小心翼翼地把鞋按原樣用白紙包起用鞋帶捆好,原樣放回鞋盒裡。
她瞅著這些天街道上上下學的孩子們穿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白鞋子,估摸著年輕的小姑娘們應該都能喜歡,想了想,余奶奶掏出系上褲腰袋上的鑰匙串,開了柜子摸出個紮好的布團來,拆巴拆巴攤開來點了點裡頭的錢,才三十二哪,還得再攢攢才能給喜齡和喜華各買一雙。
算完後,余奶奶小心地把手帕原樣紮起來,塞到柜子深處,掛了鎖才出屋,出屋就見張霞端了碗剁好的雞肉進來,一看就是肉多的雞腿肉,還有餘喜齡愛吃的雞翅,兩隻都在裡頭,「大娘,我小師傅呢?」
張霞是正經的學徒工,除了凌晨幹活,每天下午還得來余家挑豆子泡豆子,平時她也沒有特意往余家送過什麼,也就是端著自家做的乾菜什麼的,今天家裡正好殺雞,就端了半碗過來。
「你看看你,這麼客氣幹啥,我們不講究這些,快拿回去。」張霞家裡條件不錯,可壓力也大啊,還有兩個孩子呢,端過來的都是好的,家裡男人孩子們吃什麼。
余奶奶這也是為了張霞好,別為了學個手藝,弄得家宅不和,再大方的人家也經不住媳婦這麼敗家。
「大娘,家裡都有,這是我娘從鄉下捉來的雞,特別有營養,給小師傅和您二老補補身體。」張霞有些靦腆,飛快地把碗放到廚房裡,就去找余喜齡和余喜華,跟著挑豆子去了。
她剛進去,余喜山就跌跌撞撞地跟著跑了進來,跑得太心急,鐵門被撞得砰地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