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余喜齡不願意去念書的想法,徐招娣心裡非常著急,回到家裡長抒短嘆了半天,余喜山本來想跟她講退學不念的事情,也生生憋回到了肚子裡。
不怪喜齡不想念書,他也不願意,本來去年九月開學的時候,他就想讓喜齡上他退的,結果他爸不同意,喜齡也讓休學就休學,非常聽話,他才繼續上學的。
余喜山都不知道他繼續念書到底是為了什麼,家裡窮得幾乎要揭不開鍋,他爸成天不著家,年三十都不回來,好像這裡只是他一個落腳點似的,他媽……抬眼偷偷看了眼徐招娣,余喜山眼窩發酸,他每天晚上跟著做手工活,但到了十點鐘,肯定要被徐招娣趕回房間睡覺。
他不知道每天晚上徐招娣什麼時候睡,有時候快天亮了,他還能看到門縫裡透進來的燈光。
「作業寫完了嗎?你們老師說什麼時候開學?」徐招娣突然抬起頭來問余喜山,她手裡的錢都給了喜齡,只怕不夠喜山的學費,可能要出去借了一些。
「二月二十二號。」
徐招娣在心裡默默盤算,離開學也就十天不到的功夫,她得趕緊把錢湊齊。
想到她因為擔心餘建國會打余喜齡,偷偷跟在余建國後頭在老宅門口聽到的話,徐招娣就覺得心如刀絞。
她從來沒有想過,孩子們會因為欠學費在學校里被人看不起,也從來沒有想過,余建國偏愛葉暖暖,會給孩子心裡帶來那麼大的傷害,她以前總想著儉省些,還了恩情,她們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但想不到會這麼委屈孩子。
哪個孩子會不虛榮,就是她年少的時候,也會偷偷和村裡的姑娘比較,為了不穿打補丁的衣服,偷偷把大姐的舊衣給改成自己能穿的大小。
何況孩子們一直非常懂事,從來不會為了這些和家裡吵鬧,兄妹兩個穿別人的舊衣用別人的舊物,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一句委屈,還要他們多懂事?
「你別擔心學費,媽媽會想辦法,把作業認真寫完,好好學習。」遇到了他們這樣的父母,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徐招娣給不了他們兄妹更好的生活,只能讓孩子們少受一點點委屈。
余喜山默默地打消了退學的念頭,不管怎麼說,為了徐招娣,先混到一張初中畢業證吧,雖然他也不知道初中畢業證有什麼用,「好。」
第二天一早,徐招娣連當天的零工都推了,早早跑到余家祠堂的村口等著余爺爺,她要和他好好說一說余喜齡上學的事兒。
「爸。」徐招娣見著被扁擔壓彎了腰的余爺爺,立馬小跑著上前去。
見是大兒媳婦,余爺爺嘆了口氣,讓擔著擔子去別村賣豆腐的余喜華先走,把擔子放下,摸出根煙點上,「是為了喜齡上學的事吧?」
余喜齡的心思,余爺爺早已經知道,他最近也愁著這事,孩子不讀書肯定是不行的,可這豆腐攤子,讓誰接手都不好,余爺爺心裡倒是屬意徐招娣這個大兒媳婦,畢竟是喜齡的親媽,也是個正經的營生,但也知道徐招娣來不了,他那死要面子的大兒子,也不會讓她來。
「爸,喜齡還小,不能不上學,我現在做兩份工,喜齡和喜安的學費不用你和媽操心。」聽著公爹的語氣,徐招娣的心放下了一半,「媽的病……我打算去找工友借點錢,咱們先去醫院裡看看。」
余爺爺擺擺手,「你日子也不好過,掙了錢給喜齡兄妹幾個攢著吧,你媽的病我自有章程。」
徐招娣沒文化,在工廠做臨時工,乾的是最累的活,拿的錢卻不多,她平時還要顧著家裡的花用,又能攢下多少,看著大兒媳婦如今的老態,余爺爺都有些於心不忍。
「爸,我……」徐招娣有些急切。
「行了,你有這個心我和你媽就很高興了,喜齡的事我記在心上了,你放心。」余爺爺重新挑起擔子,擺擺手漸漸消失在晨霧中。
徐招娣目送余爺爺走遠,才掉頭往家趕,工廠初六就開了工,她雖是臨時工,遲到也是要扣錢的。
余喜齡早上做完豆腐沒急著去睡,心裡有事睡也睡不著。
聽徐招娣說,余建國去市里學習,得三天後才回,葉聽芳估計是等不到余建國才去找徐招娣的,余喜齡不大分得清葉聽芳這麼做的目的。
是為了膈應徐招娣,還是想借徐招娣的手來教訓自己?
如果是前一個,她倒是成功了,有沒有膈應到徐招娣她不知道,但成功是膈應到她。
余喜齡想,僅憑著上輩子對葉聽芳的了解,她想問題還是太片面了,那時候葉聽芳既是恩人遺孀,後來又成了後母,上輩子的她又是真正的孩子,身份的不同,了解自然也不夠透徹。
現在兩個人真正站在了對立面,余喜齡才發現葉聽芳和記憶中的並不同。
在余喜齡
的印象里,葉聽芳最大的本事就是裝,除此之外就是把余建國哄得對她死心踏地,但如果要她離開了余建國,估計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就像是這次的事,余喜齡原以為葉聽芳肯定要找余建國撐腰,但考慮到余建國的公職,最後肯定要不了了之,沒想到人家轉眼就找上了徐招娣。
余喜齡自嘲地笑笑,她出了招,自然也不能不允許別人反擊不是。
不過她上下兩輩子的歲數可比現在的葉聽芳大,總不能就這麼被人給制住了不是,她得好好想個法子。
「喜齡?」余奶奶手在余喜齡眼前晃了兩晃,余喜齡才猛地抽回思緒,「你這孩子,怎麼在這裡打盹呢,趕緊地進屋睡去。」
「您老啥時候見過睜著眼睛打盹的,我是在想事。」余喜齡笑,「奶,您來灶屋幹什麼,這還不到飯點呢。」
「我進來拿兩根洋火,後屋你大寶奶來借。」余奶奶拍著余喜齡的肩膀走到灶頭,從火柴盒裡抽出兩根來。
這時候鄉下用的火柴雖然不用攢雞蛋才換得到,但在節約了一輩子的老人家眼裡,那也是精貴物件,說借兩根就是兩根,這兩根火柴棒子,等大寶叔家裡買了新柴火,還是要還的。
余喜齡打了個哈欠,余奶奶大手拍在她背上,催她,「快去睡,等喜安玩好回來又要鬧你。」
現在余喜安已經養成了習慣,為了不吵姐姐睡覺都會去鄰居家裡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喊余喜齡起床。
余喜齡打著哈欠回屋,走到一半才想起忘記倒水,重新又返回屋裡準備端茶水。
剛走到窗邊,就看見余奶奶哆嗦著從碗櫃深處掏出個小紙包,倒出兩顆藥片一把吞進口裡,連水都不喝就直接咽了下去,然後老太太單手撐著灶台,一手捂著肚子,表情痛苦,好一會才臉色才平緩下來,捏著那兩根火柴出了灶屋。
在余奶奶稍緩一點的時候,余喜齡就踮著腳躲到了牆後,咬著唇不敢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
怎麼會這樣!奶奶的病情不是已經好轉了嗎!?
余喜齡哪裡還有心思睡覺,進灶屋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張包藥片的紙片,想了想直接去找余家祠堂的赤腳醫生。
「你奶啊,我看看。」余家祠堂的赤腳醫生是本族的一個族叔,余喜齡要喊他牛叔,牛叔翻了翻自己記帳的舊作業本,「你奶開的是止痛片,都吃了一年多了。」
「牛叔,我奶的病很嚴重嗎?」余喜齡一直以為余奶奶身體還勉強,尤其是這一個月來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
牛叔失笑地搖了搖頭,「你奶這個病牛叔也不知道是什麼病,就是這裡痛那裡痛不舒服,我勸了好幾回,要她去縣裡檢查,可她非不去,只有痛得受不了才來拿兩片止痛藥。」
村里這些老人,哪個沒點小毛病,都是年經時候吃太多苦落下的老病根,誰不是忍著,忍到受不了就撒手去了,真正去醫院看病的老人沒幾個,像余奶奶,牛叔勸她還是因為余建國是個有出息的,不然他也不會張那個嘴。
「我爺知道嗎?」余喜齡抖著聲音問。
「知道啊,這藥還是你爺來開的。」
余喜齡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整個人跟遊魂似的,她心裡莫名地慌張,總是不自覺地會想到最壞的情況。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余喜齡就是算錢,把家裡的現錢點了三遍,賣豆腐加上春節賣對聯,攢到現在總共才攢了二百八十塊錢。
這些錢在普通人家,已經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尤其她這才剛開始一個多月,但這點錢去醫院?余喜齡也不知道夠不夠,但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先送奶奶去看醫生才行。
拿不到檢查結果,她心裡難安,如果因此延誤治療,她會恨自己一輩子。
算完錢,余喜齡把錢仔細裝在棉衣的暗兜里,抬腳就去了餘二嬸家。
餘二嬸坐在堂屋裡打毛線,聽余喜齡講要把喜安放在她這裡帶幾天,原因竟然是要送公婆去醫院看病!餘二嬸很想說,公婆都那麼大的年紀了,就算看了也不頂什麼用,錢跟扔到水裡差不多,扔到水裡還能聽個響呢。
不過餘二嬸到底是記得余壯壯發燒那件事的情,而且余喜華現在還在跟著余喜齡做事,不好得罪她。
「喜安這孩子安生得很,就是看幾天嘛,沒事,你把她放家裡來就成。」餘二嬸點頭應下,剛想厚著臉皮提下伙食費的事,余喜齡就開了口。
「喜安每天要吃的米糧我會提過來,我再每天拿兩個雞蛋,給喜安和壯壯加餐。」
嘖,到底是賺了錢不一樣,一個小丫頭片子還一天一個雞蛋呢,金貴!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餘二嬸撇撇嘴,壯壯能白得一個雞蛋,這買賣不虧,管著喜安這丫頭也不妨事。
「瞧你說的,一家人不講究這些,你把喜安送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