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喜齡放寒假那會,正趕上余奶奶上醫院拆石膏,不同於以往,余奶奶有事想找余喜齡,都是拐著彎兒讓餘二嬸或者徐招娣來提,都沒成,這一次是點了名要余喜齡去看她。
余奶奶親自開口,余喜齡也沒想著避開,本來準備去省城辦的事,也往後推了推,先去醫院看余奶奶。
上次是徐招娣把余奶奶接到縣裡來的,這次余奶奶情況好了些,正好余喜榮要到縣城來拉貨,開著拖拉機把老太太送上了縣城。
拆石膏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再加上寒假學校都放了假,余建國只有晚上要擺攤,白天大多是在家休息或者在外頭收書,這天也帶著葉聽芳趕到了醫院。
徐招娣不知道有餘奶奶點名要余喜齡去見她這一出,想著老人來醫院,還是拆石膏這種受罪的事,於情於理也應該去看看。
至於餘二嬸夫妻,更是早早就到了醫院招呼著,畢竟余建國現在是孝順了不少,可葉聽芳是一點也指望不上。
余奶奶拆了石膏後又去拍了個片子,結果癒合情況一般,又結重新打了個石膏,在醫院觀察兩天,再拆石膏得兩個月後再來。
石膏雖然沒有拆成,不過余家老老小小能主事的倒是都聚在了醫院裡,徐招娣還沒來,飯店有些事情她還在處理,再說了余奶奶拆了石膏還要在醫院打兩天消炎針,時間也不是特別趕。
「正好你們都在,我也不用一個個讓人去找來。」余奶奶看著坐在病床邊的子女孫輩,尤其是多看了余喜齡兩眼,悠悠地嘆了口氣。
餘二叔和餘二嬸對視了一眼,都皺起了眉頭,余奶奶在家裡養了幾個月的傷,好好的也沒見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怎麼今天整得要說身後事一樣,還得一個個去找來。
餘二嬸夫妻確實猜對了,余奶奶是真打算安排身後事的。
老兩口安身立命的老宅子沒了,倒是余喜齡那裡空著一棟屋,余奶奶每回想起這事就心肝痛,她倒是無所謂,兒女成家有出息,她跟著老大過也是過,跟著老二過也是過,都一樣。
但問題就在余建國這裡,他到現在還在縣城租著個小單間過日子,夫妻兩個要房沒房,要錢沒錢,還養著余小寶,她活著還能顧著點兒,她死了後,可怎麼辦!
從余爺爺過世到現在,村里又去了幾位老人,到了余奶奶這個年紀,看著有夥計接二連三的過世,心裡哪裡會好受,再加上她這一摔斷腿,就明顯地感覺到了不同來。
這和早些年身體不舒服只能吃藥時還不一樣,余奶奶也說不出那個味來,就是覺得她日子只怕也不長了,她得趁早安排好身後事。
「喜齡……」余奶奶喊了余喜齡一聲,又頓住,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口。
病房裡其他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余喜齡臉上,包括半摟著余小寶站在一邊的葉聽芳,余喜齡表情不變,等著余奶奶繼續往下說,心卻往下沉了沉。
雖然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真來的時候,說不傷心是假的。
「你那個房子反正也不住人,我的意思是,你就當盡孝,把那房子給我這個老婆子吧。」余奶奶緩了口氣,還是把預備要說的事情說出來。
房子她要了,就當是余喜齡的孝敬,老宅徵收分的那一部分錢,她也不要了,就當是換這個房子也好,她現在就想給余建國留下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房子本來就是修了給您和爺爺養老的,你想住直管住。」余喜齡直接點頭。
病房裡靜了靜,余奶奶嘆了口氣,「喜齡,你是個聰明孝順的好孩子,這房子奶奶要過來,以後還要做它的主,你能同意嗎?」
這個問題和余爺爺臨終時的遺言其實是一樣的。
余喜齡不怪余爺爺會有那樣的遺言,哪怕她盡全部能力對兩個老人好,但畢竟祖孫輩之間隔了兒子輩,論血緣親情,始終是父子母子更為親近。
她不過是個註定要嫁出去的孫女而已,憑什麼跟余建國這個親兒子爭寵,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不怪歸不怪,傷心卻是難免的,余喜齡嘆了口氣,「奶奶,你明知道結果,為什麼還要來問這個問題,別的問題都好說,獨獨這個不行。」
並不是她重生一輩子,有些事沒有發生,就可以抹殺過去。
更別說,這輩子余建國雖然沒有致余喜安夭折,逼死徐招娣,但他做下的一樁樁,到底是有哪一件值得被原諒?是踢翻余爺爺的豆腐擔子,還是私下註銷她的學籍,還是眼睜睜差點再一次逼死徐招娣?
原本一直抱有期待的葉聽芳聽了余喜齡的話,臉色一垮,想要說什麼,看了眼余建國的臉色,憋住了。
「媽!別說了。」余建國拉住余奶奶的手,「您不是答應過我不逼喜齡的嗎?是兒
子不孝讓您老操心,您放心,我肯定會把日子過好的,您還要看著小寶娶媳婦呢。」
余建國這麼一拉一勸,余奶奶的眼淚立馬就下來了,餘二嬸看了一陣無語,又不能甩手離開,只冷冷地瞅著眼前母慈子孝的兩母子。
余喜齡也不言語,就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余奶奶也不是一時興起說這些,她老早以前就有了拿徵收款換房子的想法,房子剛建的時候確實沒花多少錢,但那是建的時候,不是現在。
不提磚瓦砂石都漲了價,就是錢也沒有以前值錢了,徵收款建個好些的平房還成,想建樓房肯定是建不起的。
至於為什麼挑這個時候說這事,一是因為余奶奶自己受了傷,二個就是瞅著村裡有個老糊塗了的老太太,余奶奶怕自己糊塗到認不清人,到時候她大兒子就真沒人管了。
「我看現在也糊塗得不輕。」餘二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餘二叔扯了扯她,她翻了個白眼站在邊上沒有做聲。
余奶奶哭完,重又看向余喜齡,「你不肯給房子給我,也行,那徵收款你給我,我自己拿著,還有以後的孝順……」
「什麼孝順?」徐招娣寒著臉走進病房裡來,被余奶奶的話給氣了個夠嗆,「只聽說過兒子媳婦孝順老人的,沒聽說過還得逼著孫輩要孝順錢的。」
余奶奶也沒想到徐招娣會突然進來,老臉一紅,看到這個曾經的兒媳婦,想到她對她們老兩口的孝順,一時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來。
「怎麼不能孝順,她余喜齡不姓余,不是媽的孫女?」葉聽芳冷哼一聲,就是看不得徐招娣如今風光的樣子,摸了摸余小寶的頭,「以後我們小寶可以要孝順奶奶的。」
論話說得漂亮,從來沒人能及得過葉聽芳,但轉眼翻臉不認人的也是她。
余奶奶就是心再軟,也不吃葉聽芳那一套,壓根就不搭她的腔,「招娣,是媽對不住你,媽這也是沒辦法了,喜齡她爺爺那事,我也不怪她了,我現在沒別的要求,你們母女兩個就當是行行好,給媽一條生路,成不成?」
余爺爺那時候是傷心,特別傷心,但余爺爺也沒死撐著非要等余喜齡一個答案,最終還是安然地閉了眼,但余奶奶現在的話,純粹就是誅心了。
「要多少?」余喜齡問余奶奶。
余奶奶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余喜齡會這麼爽快,下意識地就看向了余建國,他板著一張臉,注意力壓根沒放到余奶奶身上,余建國不拿主意,這事肯定不能找餘二叔一家,余奶奶低頭想了想,「兩……兩萬?」
前幾年這個小縣城裡才有萬元戶,雖然這幾年發起來的人多了些,但兩萬絕不是一筆小數目,就連餘二嬸都被余奶奶給氣著了。
打從余爺爺過世以後,就是她們二房管著老太太的吃住,到最後余奶奶一心一意記掛著余建國,二房的孝順全餵到了狗肚子裡,合著她們就是該的吧!
親媽明晃晃地偏心,餘二叔臉上也不好看。
「兩萬塊,媽您也真能說得出口,這兩萬您老到時候準備怎麼分啊?全給余建國一家?」餘二嬸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尖銳過了,畢竟手裡有了錢,自然不會像從前那樣斤斤計較,但那也是分情況的。
余奶奶被餘二嬸刺得有些說不出話來,臉色發白。
在老人家看來,二兒子一家已經過了起來,孫子孫女都已經成家立業,就剩下個小的,以後有爹媽哥姐也差不到哪兒去,哪裡還需要她幫襯。
就是不行,以余喜齡和二房的關係,她以後也不會不幫著。
看余奶奶的臉色,餘二嬸就知道自己說中了,這兩萬塊錢,看來余奶奶壓根就沒打算分一分錢給二房,餘二嬸立馬就氣笑了。
不好沖余奶奶發火,直接指著余奶奶沖餘二叔道,「余建業,我今天給你擺明了說了,你要是再把老太太弄家裡,我們就離婚,你帶著你媽去外頭過去,兒子媳婦都跟我!這是你親媽,不過她可沒把你當親兒子!」
不怪餘二嬸寒心,就是徐招娣也有些寒心。
這兩年,餘二嬸刀子嘴豆腐心,不管是真孝順還是做給余喜齡看,至少人面上里子都沒有半點可挑剔的地方,尤其是余奶奶腿傷的這幾個月,餘二嬸幾乎是隔三岔五就直接從市場拎了肉給捎回去。
結果倒好。
餘二嬸氣得本來是想走的,不過見余喜齡穩穩地坐著,她也不著急了,衝著焦急的餘二叔冷哼一聲,站到了余喜齡身後,餘二叔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余奶奶心裡一空,說不出是啥滋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得,她急切地看向余喜齡,「我就要兩萬。」
余喜齡微嘆一口氣,目光對余奶奶對視,確認余奶奶不會改變主意後,好一會才開口。
「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m.laiyexs.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