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喪禮,從頭至尾余奶奶都沒有理會余喜齡,甚至遷怒到了徐招娣和余喜山他們的身上,對他們也全程冷著臉。
開始余奶奶還拒絕余喜齡出辦喪事的錢,結果葉聽芳和餘二嬸因為錢的事吵起來後,才沒有做聲,默認著讓余喜山出頭和餘二叔一起辦了這件事。
出錢余建國沒有,出力的話也不怎麼用得上他,有餘二叔和余喜榮在,還在族裡的堂叔們幫稱著。
再加上菸酒這些都是余喜齡讓人買回來的,他也沒大好意思去拿了給人散,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跪在余爺爺靈前燒紙,做足了孝子的樣子。
就是葉聽芳想端起架子充當余家長媳,也沒有人賣她的面子,大家都圍在餘二嬸和徐招娣跟前恭維,葉聽芳心裡暗恨,卻也只能生生忍著,乾脆跟村里那些一起養牛蛙的人混在一起,把自己當成客人,壓根就不怎麼理事。
呆有在余奶奶面前的時候,才裝著勤快傷心的樣子,看得餘二嬸和徐招娣噁心極了。
靈棚後頭,余喜齡一身孝服靠在籬笆上,聽著大喇叭里請來做法事的道士在唱余爺爺的生平,唱到父慈子孝那段,莫名有些想笑,余建國現在披麻戴孝,跪在靈前痛哭兩回,磕幾個頭就是孝子了?
顧鈞站在余喜齡的身後,看著她肩膀微微抽動,心裡也有些不大好受。
拒絕老人的臨終遺言,對她來說應該也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但老人家明知道父女倆的矛盾不可調和,還說出那樣的話,對她來說何償又不是另一種傷害。
說起來,人都是這樣,到了閉眼的時候,什麼無理的要求都可以毫無負擔的提出來,絲毫不考慮生者的意願。
顧鈞嘆了口氣,沒準備去打擾余喜齡,他現在的身份也不好多說什麼。
轉身的時候,卻看到余喜齡指尖的紅光明滅,眉頭猛地皺起,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抽出余喜齡剛剛點起的煙,一腳碾滅。
「……」余喜齡愣愣地看著顧鈞,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見他眉頭皺得死緊,不由得又有些好笑,她上輩子就經常抽菸,壓力大還有住院的時候,身體痛得受不了了,就會抽上一根。
重生以來,大概是壓力沒有大到一定的地步,再加上喜安在身邊,她竟然從來沒有碰過煙。
但是這兩天,她特別特別想抽,骨里深壓的菸癮好像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似的,所以才會偷偷到後面來,聞一聞煙味。
沒敢抽,怕徐招娣的喜安發現,也不想讓爺爺閉眼了還不安心,她都那麼傷他老人家的心了,別的地方還是多順著他一點吧。
顧鈞表情嚴肅,余喜齡都以為他要開口訓自己了,沒想到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
但被他頗有壓力的目光盯著,余喜齡莫名覺得有些尷尬,沖顧鈞笑了笑,俯腰把踩扁的煙撿起來攥在手心裡,怕他誤會,又解釋了一句,「不能讓我媽發現了。」
「給我。」顧鈞沖她攤開手。
余喜齡愣了愣,把菸頭放到他的手心。
「真怕她擔心,兜里的也給我。」顧鈞把煙揣兜,繼續伸手。
余喜齡愣了愣,這才知道顧鈞盯上了她衣兜里微微突起的整盒煙,余喜齡有些無奈,真是不給人一點餘地,嘆了口氣,把煙掏出來連剛剛從灶台摸的火柴一起遞給他,「難怪魏敢那麼怕你管他。」
提起魏敢,顧鈞表情緩了緩,緩聲道,「整件事你都沒有錯,你只是堅持了你應該堅持的,別難過,老人家如果在天有靈,他不會怪你的。」
余喜齡突然垂下頭,似乎極力在忍耐著什麼,就在顧鈞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她突然抬起頭來,笑得特別燦爛的樣子,「他肯定不會怪我,他是我爺爺。」
說完,余喜齡背過身去,高高地抬起頭,深呼了一口氣,向顧鈞道了聲謝,腳步凌亂地跑開。
余喜齡想,她其實一點也不需要安慰,她心裡一點兒也不難過,畢竟她都預料到了的,而且她又沒有答應,她有什麼好難過的!
她更不想承認的是,差一點她就想要找顧鈞借肩膀靠一靠,她實在是太累了。
太累了。
一連七天的法事過後,就到了出殯的日子,余喜華夫妻也在最後一天趕了回來,余喜華哭得見了余爺爺最後一面,就被餘二嬸拉進裡屋換了孝服。
屋裡,喬志梁和葉暖暖都有些拘謹地站著,葉暖暖的戶口落在余建國這裡,余爺爺出殯按理來說,她是要在的,至於喬志梁,他能來也是他有這個心,大家對他們兄妹都很友善。
「媽,喜齡呢?」余喜華跟哥哥弟弟妹妹們都打了招呼,才發現余喜齡不在這裡。
餘二嬸嘆了口氣,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簡要地跟余喜華說了一遍,余喜華眼圈立馬一紅,「爺爺怎麼能這樣呢,他明明知道……」
「算了,你爺爺都沒了,死者為大,喜齡也沒答應。」餘二嬸拍了她一下
,讓她別說了,心裡也跟著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老人家明明知道,但還是那麼做了。
至於老太太,餘二嬸看了眼正抱著余小寶,由葉聽芳陪著的余奶奶,沒了余爺爺看著,只怕老太太要越來越糊塗了。
出殯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余奶奶會攔在最前頭,不讓余喜齡送余爺爺上山。
因為她罔顧余爺爺的臨終遺言,讓余爺爺死也不能閉眼,余喜齡沒有資格送余爺爺入土,如果她想要去,就去她老太婆的身邊踏過去。
「奶,爺爺當初可是說過,死後要讓喜齡摔盆的!」余喜華驚聲道,不敢置信地看了眼余奶奶,又擔心地看了眼站在側後頭,看不出什麼情緒的余喜齡。
余奶奶被葉聽芳和余建國扶著,老淚縱橫,她顫顫巍巍地指著余喜齡,「她要敢去,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余家的族親們都來勸余奶奶,包括比余奶奶輩份更大的長輩,可惜余奶奶主意已定,誰勸她就大聲哀哭,怨余爺爺怎麼不帶著她一起走,要留她在陽世上受苦愛難。
余喜山捧著要摔的瓦盆,雙眼赤紅,余喜齡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意氣用氣,好好送爺爺入土為安。」
余奶奶鬧起來,誰也沒有辦法,余喜齡擺擺手,默默地退出了送葬的隊伍,不去就不去吧,去送這一程也不能說明什麼。
徐招娣替女兒委屈得眼淚珠子直掉,憤怒地盯著余建國,從一早上起葉聽芳就守在余奶奶身邊,如果不是她搞鬼,老太太怎麼可能不讓余喜齡送余爺爺最後一程。
余建國並不知道葉聽芳做的事,只聽到她現在還在勸著余奶奶,「媽,算了吧,喜齡畢竟是爸最喜歡的孫女,她又那麼有出息,不去不好。」
這話聽著是沒錯,但聽到余奶奶耳里,無異於是火上澆油,余爺爺生前可以說最疼的就是余喜齡了,可是她呢?她又是怎麼做的,她都那麼求她的,可她還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
余喜齡選擇了妥協,余奶奶才沒有再鬧,葉聽芳一臉哀戚,眼底卻閃過得意。
轉臉看向余喜齡時,才發現她漆黑的雙眼正靜靜地盯著她看,葉聽芳心地一緊,慌亂地移開了視線,余喜齡收回目光。
當她沒有看到葉聽芳在跟余奶奶咬耳朵麼,她只是不想在余爺爺的喪禮上鬧出什麼事來,畢竟老人家直到閉眼,都放不下大房一家子。
送葬的隊伍隨著鞭炮聲走遠,余喜齡穿著一身孝服坐在空蕩蕩的靈棚里,顯得格外清寂。
徐招娣以乾女兒的身份去送余爺爺了,余喜山和余喜安自然是要去的,余奶奶再生氣,也不能不讓余喜山這個長孫去摔盆,至於喜安,她還小。
知道今天是出殯,顧鈞讓詹秘書買在鞭炮在路上等著,送老人家最後一程,孝子孝孫磕頭時,顧鈞才注意到,余喜齡沒有在送葬的隊伍裡頭。
余喜山是認識他的,他只問了一句,余喜山眼淚就崩不住,前頭又有人點起了鞭炮,余喜山匆匆說了兩句,便小跑過去磕頭,顧鈞怔了怔,上車讓詹秘書往余家去。
下車一看,余喜齡正傻傻地坐在院坪里發呆。
「起來,我送你去送老人家最後一程。」顧鈞覺得余喜齡並不像是會順從這種無理要求的人,只要她想去,怎麼都能去,但她卻站在這裡發呆。
余喜齡轉過頭來,一直神采奕奕的雙眸像蒙上了一層紗,雙目失神找不到焦點,她還是習慣性地扯了扯嘴角,「顧鈞,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應該答應的吧。」
沒有在意余喜齡的稱呼,看著這樣的余喜齡,顧鈞胸口一窒,眼窩發酸。
「不,你沒有錯,答應了沒做到才是錯。」
她真的沒有錯嗎?那為什麼所有人都怪她,為什麼她心裡那麼內疚呢?
眼淚水一點點從余喜齡的眼睛裡湧出來,余喜齡突然彎腰把臉埋在膝蓋里嚎啕大哭,幫著收拾沒去送葬的人都鬆了口氣,她們看著余喜齡,都覺得太可憐了。
整個余家祠堂就沒有見過這麼孝順的孩子,這些年來,余喜齡怎麼對兩個老人,大傢伙都看在了眼裡,誰能想到,到最後竟然落到現在地境地,連送老人最後一程都不允許。
只是有事些他們也不好說,可憐歸可憐,余喜齡這孩子就是太犟了,怎麼就不能順著點老人呢,女孩子這麼犟要吃虧的。
顧鈞半蹲下來,輕輕地拍著余喜齡的脊背,讓她緩了一會,才握住她的肩膀將把掰起來,「喜齡,現在跟我去送老人最後一程,你可以嗎?」
余喜齡的目光終於落到顧鈞的身上,她點了點頭,顧鈞趕緊拉她起來,護著她上了車,詹秘書不敢說話,趕緊發動車,從另一條路往余家的墳地繞去。
喬志梁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余喜齡上了魏敢姑父的車,還是晚了一步!開始葉聽芳就一直拉著他,他根本沒辦法做什麼。
他趁著葉聽芳不注意的空檔跑回來,本來想趕在最後埋土時,把余喜齡拉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