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對余喜齡來說,時間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就到了期末,考完試去醫院看了余爺爺,余喜齡便上了楊三叔的車。

  銀行貸款下來,他們準備去省城看廠房。

  楊三叔改革開放以前,曾當過幾年兵,退伍後憑藉著在部隊裡學的開車技術,最開始是在國營運輸隊跑車,那會跑車是個油水極其豐厚的活,只有靈活心細膽子大,就沒有不賺錢的。

  腿傷殘疾後,雖然不能在運輸隊呆著,但楊三叔也沒閒著,運輸隊的人脈還是有的,他開始倒買倒賣。

  到了開放後,更是大張旗鼓地搞了兩年,那一陣他們那一夥的兄弟,個個錢袋子裡流油。

  嚴打那陣,是楊三叔最先察覺到不對,乾淨利落地從倒賣行當中抽了身,跟著他的那幫兄弟都是信服他的人品和判斷力才跟著他干,他撤他們雖然猶疑,但也跟著激流勇退。

  最早撤下來的時候,那會正是市場大好,別人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大傢伙看著別人繼續賺錢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還有人想背著楊三叔單幹,被楊三叔發現後,直接打了一頓關在家裡半個月。

  再出來時,已經變了天。

  看著昔日的競爭對手不是永遠是閉上了眼睛,就是身陷囹圄,關係最硬實了人也丟光了家產遠走他鄉……大傢伙都發了一身冷汗。

  被關的那一位,大夏天的站在太陽下,都凍得骨頭疼,混身冷得直打哆嗦。

  正巧那時候楊三叔再次遇到了落魄無依的蔣思樺,惦記了多年的姑娘願意嫁給他,楊三叔二話不說拋下一切回歸家庭。

  這一次沒人再敢說什麼,大家都熄了大富大貴的心思,安安分分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該工作的工作,該結婚的結婚。

  當然也有形勢明朗後,繼續當倒爺的,不過現在已經不流行叫倒爺,都開始改叫老闆了。

  今天他們去看的廠房,就是楊三叔以前合夥的兄弟的,對方在南邊吃了甜頭,準備丟下這邊的事業,去南邊發展,正好楊三叔有想法,他就多留了一天,陪著楊三叔來看地方。

  廠房是以前省城一個國營集體舊服裝廠,一直效益不好,改制重組後也沒熬下去,對方也是前年才接手,改國有為私有,這兩年賺錢是賺錢,但賺不了大錢。

  「三哥,您要看得上,就拿走。」剛好他也是當年那個被關了半個月的青年,胡有材。

  雖然下了個夠嗆,但他不甘心就這麼混下去,觀望著幾年發現沒事後,果斷下海,這幾年果然發了家。

  胡有材沒把余喜齡看在眼裡,長得確實挺漂亮,不過以他對他三哥的了解,這肯定不能是他三哥背著嫂子找的人,按年紀來看,估計是什么子侄輩的親戚,帶出來見見世面。

  「在商言商,胡老闆開個價,價格合適我們再坐下來詳談。」余喜齡轉完一圈。

  這個廠房已經廢棄了一段時間,裡頭的機器都落了灰,不過廠房夠大,二層是辦公室和宿舍,還有個大院子,離省城新開方的工業區也很近。

  雖然工業區還沒修到這邊來,但院外的大路直通工業區,自己花點錢修條水泥路,交通的問題就能解決,而且工業區還在發展中,假以時日這邊的地價肯定會大漲。

  買下這裡一點也不虧。

  「……」胡有材看了眼楊三叔,又看了眼余喜齡,見楊三叔不說話,一副完全是余喜齡做主的樣子,不由有些傻眼,好半會才有些結巴地開口,「這,這,這得看你們要是租還是直接買下來。」

  說完,他又趕緊補充,「我覺得你們還是租吧,你們看那邊的工業區,聽說要往西發展,這邊的廠子都在往那邊搬,你們看這裡,以後估計就得荒了。」

  他劃下的那一片,就是這個廠區側後方,那裡還有些小廠,不遠區就是連著的幾座小山包,地形確實算不得好,「西邊過去是一大片田,聽說已經跟農民在談徵收的問題,我們這裡我可是足足等了兩年都沒動靜。」

  說了這麼多,這地方幾乎就沒有什麼優點,沒想到余喜齡最後還是決定要買下來。

  胡有材都有些傻眼,「三哥,你不勸勸你侄女兒?」

  楊三叔看了眼余喜齡,其實他的意思也是買,這地方前景不好,地價被壓得很低,不趁這時候下手什麼時候下手,這裡離工業區也就幾百米的距離,以後大有可為。

  價格談妥後,剩下的事情由楊三叔去跑。

  別看余喜齡口氣大,但真買地又買廠房,她和楊三叔掏出老本來都不夠,兩人早就以三喜食鋪為抵押,向銀行貸了款。

  雖說開放許多年,但實際上這個時候其實還是「計

  劃經濟」,相對來講比較落後,銀行批貸款的手續很複雜,有些資料需要經濟計劃委員會的章子才能通過審批。

  開始銀行那邊不明說,只是不停地拒絕他們,余喜齡和楊三叔逮著機會就帶著計劃書就去各個銀行堵人,他們有土地店面做抵押,所有手續都齊全,不信銀行不放款。

  結果卻是跑遍了省城所有的銀行,真沒有一家願意放款的。

  堵了半個多月,別人不是躲著就是各種推諉,還是後來一位行長被他們煩得不行,眼看著他們要堵到家裡去了,才給他們指了條明路。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得多,經濟委員會的一把手,正是顧鈞。

  楊三叔找顧鈞談的時候,余喜齡正好在學校考試,不知道具體的談話結果,但那天晚上在楊三叔家裡吃飯,一向克制的楊三叔大醉了一場,貸款終於下來了。

  「喜齡啊,三叔不如你!」楊三叔醉的時候,幾乎一直在重複著這句話。

  這段時間楊三叔心裡的壓力很大,要開廠的想法是他提出來的,也是他拉著余喜齡合夥的,不然余喜齡有了豆腐坊,有好幾個飯店,已經算得上事業有成,憑什麼陪著他一塊兒闖。

  他是一點也不敢鬆懈,更不敢在余喜齡和蔣思樺面前露出半點挫敗、恥辱的情緒。

  楊三叔的心情,余喜齡感同身受,他們去銀行堵人,從早上堵到晚上,見不到人,也從來沒有人來告訴他們,行長是上班還是出差,還是去開會。

  所有人都無視他們,也不趕他們走,就讓他們等著。

  還有無時無刻投向他們的輕視目光。

  這時候民營企業還是被人看不起的,尤其是在他們這些捧著國家鐵飯碗的人面前,雖然他們只拿著幾百塊的工資,遠不及她和楊三叔一天的收入,但在他們面前,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

  上輩子余喜齡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她開公司最開始做的時候投入小,不用和銀行打交道,但是公司要發展,流動資金不足,勢必離不開銀行貸款這條路。

  正是有了上輩子的經歷,所以面對那些冷待時余喜齡才會那麼冷靜,心裡雖然也覺得屈辱、卑賤,但自己努力調節一下,也能過得去。

  不管怎麼說,只要款放下來就是好事,只是沒想到竟然會讓楊三叔有這樣的感嘆。

  ……

  老宅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土地要徵收的時候,已經到了年尾。

  因為要過年,余爺爺堅持出了院,余喜齡也暫時放下廠子籌備的工作,一家人回了余家祠堂,準備迎接新年。

  回去的時候,整個余家祠堂都沸騰了,大家臉上都喜氣洋洋,打聽了才知道,國家要修大公路,規劃的路線正好從村里過,鄉鎮府那邊的人已經來測繪過,這事幾乎可以定下來,不少人家都沾了拆遷的光。

  不是房子要被徵收掉,就是自留地或田地被徵收,這些都是有補償的。

  老宅正好屬於房子要被片收掉的那一小部分,補償款不少,打從知道這個消息起,葉聽芳就催著余建國來找余爺爺說情。

  她現在也後悔得不得了,早知道當初搬進來,就直接給錢給二房,把這房子給買過來,好過年年給了錢,現在還得分一半錢給二房。

  或許不止是一半,葉聽芳回身看了眼瘦弱的小兒子,想起在今天在村里無意中遇到了余喜山。

  余家現在一分為三,余喜山這樣的情況可以單獨算做一房,而二房又跟那邊走得近,肯定會幫著說話。

  本來錢要分一半給二叔,葉聽芳就不舒服,這會突然想到還有徐招娣那邊一份,心裡就百爪撓心,煩躁得厲害。

  「分就分唄,反正說理說不過人家,鬧也鬧不過人家。」寒假葉暖暖是不住在縣城的,她跟她媽呆著的時間比較多,這會正烤著火爐啃著蘋果。

  「分了錢咱們正好去縣城買房子住,媽,我真不想住鄉下了,一點也不方便。」

  葉聽芳嗔了葉暖暖一眼,給她遞了懷熱茶,「那怎麼行,她們兩家日子現在都過得好,就咱們家窮得叮噹響,老爺子怎麼也得多照顧照顧才行。」

  葉暖暖翻了個白眼,繼續看手裡的言情小說。

  她最近沉迷上了這些小說,只要不是余建國在的時候看,就不會被發現,反現帶圖的封頁早被她撕了,她媽也看不出來這是什麼。

  葉暖暖不理她,葉聽芳也不以為意,火鉗在煤爐下的通風口扒了扒,輕聲念叨著,「這會我可不去縣城,我還得留在鄉下發大財,縣城可沒有這樣好的項目,等徵收有錢了,正好能大幹一場。」

  說著,葉聽芳突然笑起來,蜂窩煤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竟然顯得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