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沒完全下山,敞亮的小道上,楚琴與葉世宏並肩走著。
「世宏,你和叔叔阿姨說清楚了嗎?他們接受了?」
他們一起向楚琴姑姑的家裡走著,葉世宏心裡還有點不是滋味。這些天,只要村裡有人進城,父親就會托他們給他帶話。
那些沒受過什麼教育的人,除了說是道非,口中還能吐出什麼樣的象牙來?說的也無非是「俞錦繡是個好姑娘」,或是「條件這麼好的丫頭,過了這個村就找不到這個殿」這樣的話。葉世宏聽著煩,可最煩的是,他沒辦法反駁自己的父親。
見葉世宏一臉的憋屈,楚琴也看出來他在想什麼,垂著眼苦澀一笑,「世宏,叔叔阿姨太小瞧你了。像你這樣優秀的男孩子,想找什麼樣的找不著?錦繡不願意和你一塊兒了也沒事,再找一個大家閨秀,也不是難事。」
楚琴心裡也有點矛盾。
若說她不喜歡葉世宏,那肯定也不太現實,他成熟穩重,比她身邊那些城裡人上進了一大截,有時候他光是站在那裡,淡淡然地說幾句話,就能將她迷倒。但是,與葉世宏在一起能夠得到些什麼?什麼都沒有。等待是最虛無縹緲的,她不能放任自己浪費青春等待著葉世宏。畢竟,她是為著自己一大家子人的未來進城的。只要她出息了,家裡的弟妹就吃穿不愁,父母從小給她灌輸的這個概念,無論如何,楚琴也忘不掉。
楚琴在無意識間嘆了一口氣,葉世宏回過神,看著她的眼神中頓時充滿了憐惜。
都怪他不好,怎麼能在她面前表現出自己對俞錦繡的留戀?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他想通了,城裡丫頭雖然體面,但到底是不適合他的。他可不敢保證將來與俞錦繡結婚之後,這丫頭能一心一意站在他這一邊,想來,以她任性驕縱的脾氣,只要他爹媽多說一句話,她就要甩臉子了。
可楚琴就不一樣了。
楚琴樸實而又善良,做任何事情都知道分寸,或許是因為與他有同樣的出身,楚琴最懂得的就是體諒他的自尊心。退一步海闊天空,而她退的,不止一步兩步!
葉世宏垂下眼,看著嬌小的楚琴。今天的她穿著制釘廠的工服,這衣服的顏色很黯淡,妙齡少女穿上這工服,能瞬間蒼老三五歲。仔細想一想,這樣的工服,別說是俞錦繡和詹妮了,就連廠子裡最土氣的女同志們都不屑穿。
但是,楚琴卻穿著來上班了。
見葉世宏一直盯著自己的衣服瞧,楚琴的臉「唰」一下紅了,「我——衣服還沒幹,所以穿工服來了。是不是不好看?」
她很難堪,卻也不知道這一刻的難堪是真還是假。她總是在葉世宏面前表現出自己艱苦樸素的一面,總是在脆弱與堅強之中強行取捨,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每每發覺自己與俞錦繡之間的不同之處時,楚琴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可是,她卻比誰都明白一個道理——靠她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將這支離破碎的家抗起來的!
女人心海底針,楚琴在想什麼,葉世宏哪看得明白?他只當她是不願意在心愛的人面前表現出不積極的情緒而已。
心念一動,他握起了楚琴的手,「琴琴,我們領導說了,我的表現很好,相信過不久就能升職了。到時候,我就是我們這幾個辦公室里的一把手,當個小領導還是不成問題的。」
「真的?是你們領導親口說的嗎?」
看見楚琴眼中希望的曙光,葉世宏更加確信她對自己的一片真心。一個女人,若不是一心一意為他著想,又怎麼可能將他的前途放在心上?
葉世宏的心中生出一片的暖意來,「是,他說本來還能再快一點。只是因為結婚的事情,上面的領導想要再考量一下……不過你放心,我領導說了,這些不成問題。」
時間能夠沉澱一切,卻也能讓人忘卻一切。楚琴的心定了定,若當真如此,她也不急於立馬與葉世宏分開了。
雖說金錢與權勢對她而言比什麼都重要,可是,若是她真的運氣極好,找到了一個優質的男友呢?白手起家很難,但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葉世宏將來能出息,又能將她和她的家裡人照顧得很好,那她就是真的賺大發了。
楚琴的漆黑的眼珠子動了動,仰起巴掌大的小臉,笑得真誠,「那真是太好了。只要你的工作有所調動,你父母或許就不會為錦繡的事情感到遺憾了。希望將來你的家裡人能夠打心眼裡接受我,祝福我們。」
兩個人在一起,只要是一起衝著一個盼頭去的,那就有希望將日子越過越好。不管他的父母究竟是怎麼看待楚琴的,葉世宏能確定的是,他心裡早就已經認定了她。
把楚琴送到了家門口,葉世宏擺擺手,「先進去吧。」
葉世宏轉過身之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或許是因為一直以來身上負著的重擔,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憂鬱,可是這樣的一份憂鬱,卻正是最吸引人的。到底是懷春的少女,她不可能對他的英俊無動於衷,只是因為心中有太多的雜念,令她總是感到未來一片迷茫而已。
「快進去吧。」
「不。」楚琴搖搖頭,「我想看著你走。」
葉世宏笑了,既是無奈,又是寵溺。兩個人再難分難捨,也得分開,葉世宏一走,楚琴的姑姑就走了出來。
楚秀紅沒好氣地揪住楚琴的馬尾辮,粗聲粗氣道,「你這丫頭就是不爭氣,你爸把你送到我這裡,是想讓你找個好男人嫁了。你倒好,找了個農村人?既然是這樣,那你還來城裡做什麼?直接在村里找一個條件好的,人家還能多給些禮金!算了算了,我懶得管你,快進去把衣服洗了,明天你弟弟要穿的。」
楚秀紅力氣大,楚琴吃痛,揉著頭皮往屋子裡跑。
是,農村裡有錢的人不少,真要是願意嫁過去,或許也吃不了什麼苦頭。但是,她不想一輩子出不了頭!
楚琴咬了咬牙,在洗衣板面前蹲了下來。
只要有朝一日能出頭,那麼,付出再多的代價,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