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自我懷疑

  第371章 自我懷疑

  蘇小漓放下一些心。

  張博士抬頭微笑,起身推著輪椅走到光線最舒服的地方,打開了一首舒緩的輕音樂。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張博士溫和笑笑。

  蘇小漓在輪椅上坐穩,定氣凝神了好一會兒。

  良久她才問道:「我……聊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無論什麼,我都會為你保守秘密。」張博士的聲音非常柔和,具有安撫性。

  蘇小漓看了一眼牆上的執業資格證,點了點頭,繼而閉上了眼睛。

  那一晚的恐懼……一下子襲來。

  她再次被驟然推入那片黑暗的海中,冰寒刺骨的海水和無法忍受的疼痛又一次裹挾了她。

  和痛苦對視,在某種程度上是二次傷害。

  蘇小漓心口缺氧脹痛,像壓了巨石一樣無法呼吸。

  頭腦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混亂,她開始儘可能地忍受著顫抖,開口:「我經歷了一次……」

  張博士像是不常聽到這種故事,聳然動容。

  一個小時轉眼而過。

  蘇小漓從回憶中睜開眼,擦掉淚水,待到心緒不再那麼激動,才緩緩起身告別張博士。

  她在前台預約了下一次。

  迄今為止她已經去了三次。

  此刻,蘇小漓確定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看著窗外的海。

  心跳已然加速的同時,她努力回憶著張博士教她的方法:

  ——「如果能做到的話,你可以大方地邀請恐懼,看看恐懼如何在你體內呈現,觀照這恐懼在你身體的哪一個部位感受最強。」

  是……心臟。

  她的心臟在劇烈抽痛。

  ——「直面那個恐懼的情境,問自己:『這個情境最糟糕的部分是什麼?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鬼門關前掙扎過,死亡已經不足以恐嚇住她。

  而最糟糕的,莫過於……

  她害怕因為心裡時不時閃過另一個人的眼神。

  在她沒有力量對抗那一晚的黑暗時,是凌義成拉了她一把,那股子力量會讓她產生一種類似於依賴的感覺。

  張博士說,她現在產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

  蘇小漓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愛。

  她反反覆覆地經歷內在崩塌和對抗糾結。

  時間悄然而逝。

  顧非寒敲門進來,看見蘇小漓又在看大海,仿佛靈魂已經飛往別處,只剩下一個軀殼。

  他心口像是被重力猛擊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

  自從小漓回來後,沒事就喜歡看大海,她眼底的那些東西,他讀不懂,也害怕懂。

  作為這個世界上除了蘇小漓自己,幾乎最了解這個姑娘的人,顧非寒此刻見到她這個樣子,只剩慌亂。

  她,不再是他最初遇見的那個蘇小漓了。

  以前的她,聰明可愛乖巧坦率,充滿奇思妙想,也有些小脾氣……

  即便長著小牙,即便發怒時會咬人一口,那也不過是稍帶痒痒的微痛罷了。

  那些微微癢痛只會讓他更想多來一些,讓他更寵她愛她疼她。

  而現在的蘇小漓……尖牙和利爪已經轟轟烈烈地長大,現在誰要是再被她「咬」上一口,即便不死,也離死差不多了。

  當然,這樣的變化並不是讓顧非寒擔心的地方。

  作為一個新華國成長起來的男人,又接受了平等自由的教育,家裡的母親姐姐嫂子們都能撐起一片天空。女人強,尤其是自家女孩厲害,他只會與有榮焉。

  只是,為小漓驕傲是一回事兒,她始終需要自己去呵護照顧。

  更重要的,是兩人的感情也需要呵護。

  真正讓他畏懼恐慌的……是小漓的心裡,像是藏了另一個人。

  他也感受到了蘇小漓的掙扎。

  那個人,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不是不聯繫,而是不能聯繫。

  他不知道,她和凌義成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麼感情。

  可能……小漓自己也不知道。

  可顧非寒卻清楚,小混蛋和他自己一樣,都把小漓當做了精神世界的光明。

  小漓像春天的刀子一樣,幫小混蛋剔除了寒冬一般的創傷,也帶去了春日的綻放。

  這樣一份美好,對於任何男人都是致命的依賴,渴求起來也不會有盡頭。

  卻註定是他和小漓之間的定時炸彈。

  「又要下雨了。」顧非寒將慌亂、患得患失,甚至是猜忌,都刻意壓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低語。

  這句話一下子將蘇小漓從在海上飄蕩中的記憶當中,拉回到現實。

  她默默點頭,良久才問出口,聲音平靜,「凌義成也醒了嗎?」

  顧非寒仿佛被點中穴位,頓了好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蘇小漓暗暗鬆開長長一口氣。

  小崽子總歸是命大,江湖人刀尖舔血,能留條命已經是賺到。

  不管怎麼樣,他還活著,就不是最壞的消息。

  顧非寒眉頭微微一皺,「他……算是污點證人,雖然立了功,但是犯了那麼大的錯……」

  「就算是有律師辯護,也免不了進去蹲上幾年才能真正上岸。」

  判多少年不好說,要看小混蛋掌握了多少內幕,又能再吐出來多少。

  不管怎麼說,他這一次黑白行走的冒險,換來了很大的收益,今後總算是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希望。

  但是……從監獄裡出來了以後呢?

  顧非寒想起他在海邊見到兩人的那一幕。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們的手腕被一根紅繩綁在一起。

  他們兩個在海上生死與共過。

  蘇小漓默默,平靜得有些駭人。

  海面平靜,海底生波。

  顧非寒心口鈍痛,升騰起的怨恨又頃刻間變成脆弱。

  他下意識地蹲下,擔憂地盯著她的臉,不敢放過哪怕一點點的起伏。

  他害怕她的沉默,害怕她那些自己無從了解的記憶,變成永恆的謎題和一堵牆,牆的另一邊,鎖著綁在一起的凌義成和小漓。

  「小漓……不要再離開我。」語氣幾乎是在祈求。

  顧非寒將她冰冷的兩隻小手緊緊貼住側臉,滿口艱澀,低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病態的痴狂。

  男人努力不被翻湧的挫敗感吞噬,臉上是前所未見的失意落寞神情。

  蘇小漓甚至能體會到顧非寒的心情。

  因為……兩個人的恐懼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