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犧牲
男人輕輕嘆氣，溫暖的大手裹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手背上滿是陳年小疤痕，但卻一如既往的溫暖。
她的手很冷，又白又細長，帶著歲月的痕跡，手皮微微皺起。
兩人都沒說話，屋裡安靜得只剩暖氣口的氣流低低迴轉聲。
他捏住她的手，低聲：「阿淙，那天擱下電話，我一夜沒睡。天剛剛亮時，我給上頭髮了函，申請半個月內調回帝都。」
薛淙嚇了一跳，瞪眼看著他，不敢置信。
「你——你這麼衝動做什麼？！你那麼多年的努力極可能會付諸一炬，你太衝動了！」
男人微微一笑，大手略笨拙輕撫她的髮絲，帶著熟悉的溫柔。
「我不能一直只為了自己，也得為你，為這個家，多少承擔一些責任。這麼多年來，你一個人帶孩子，一個人養家，一個人承擔這個家的所有，你的辛苦我不能分擔一分，卻還要你和孩子擔心我……」
他停頓下來，他不是擅長言辭的人，不會高談闊論，更不會甜言蜜語。
他有事業心，有豪情壯志，更有國家和民族情懷，但他沒忘了他的家，還有他該有的家庭責任感。
他心疼孩子，更心疼妻子。
男人輕笑：「你喜歡，那就多去。咱們惠兒小時候，也是很可愛的。」
薛淙答：「她有四個孩子，大兒子和小兒子跟我叔叔和嬸子去旅遊了，最小的兩個是龍鳳胎，都只有四五個月大，胖乎乎白嫩嫩的，很可愛很討人喜歡。」
「這個堂妹是我最小的叔叔的獨生女，她小時候去祖祠的時候，你應該也見過。堂妹很能幹，在市中心建了榮華商城，生意做得很好。家都安置在商城的十八樓，跟婆婆和公公住對面，我叔叔和嬸子在隔壁，我堂叔一家子跟他們還是親上加親的親家，也住在那邊。家裡雇了一個保姆幫忙看孩子，大傢伙忙進忙出，每個人都樂呵呵的，老人笑，孩子笑，家庭氛圍很好。」
薛淙點點頭，道：「她已經二十一歲了……」
可這一次的過年，她過得實在太痛苦。
薛淙搖頭，解釋：「我吃過點心而已。這是堂妹夫送的滷肉和米糕。我這幾天常陪三伯去薛凌堂妹家做客。她在市中心榮華商城住，家裡孩子也多，家裡總是熱鬧得很。她邀請我多去她家玩，幫她帶孩子。」
他已經快五十了，年近半百，剩下的時日有多少，能有多少，誰都說不清楚。
孩子認真想了想，終於想起他是「爸爸」，然後怯怯湊了上前，跟他低低說話。
男人擰開煤氣爐子，問：「做什麼吃？」
男人抱著她，任她哭著，什麼話也沒有說，大手搭在她的背上，輕輕拍著安撫她。
男人牽著她的手起身，看著桌上的小籃子。
父母親早逝，親欲養而親不在，他已經暗自後悔多年。
男人看出她眼裡的羨慕，溫聲：「都是自家親戚，有空就多去走動。」
薛淙愣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禁不住心疼，也找不到話來跟女兒說。
她喜歡開電視，只為了家裡能多一點兒熱鬧的人聲，不至於偶爾出現幻聽的錯覺。
她哭得很厲害，貌似將這些年來的委屈一股腦兒都吐出去，都狠狠宣洩出來。
孩子出生後，他努力爭取多一些時間回家，可一年半載就那麼幾天。
如果他再錯過這段日子，也許連妻子都會失去，那他奮鬥忙碌半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榮耀自然光榮，但我不能只追求榮耀。我已經年邁，很多事沒法沖在前頭了。機會都得讓給年輕人，我也能歇一歇。以後，我抽多一些時間陪你，陪孩子。等我們退休了，我們一起出國找孩子。以後我們還要含飴弄孫，每天悠哉散步，直到蹣跚互相攙扶。」
可二十多年了，她早已過倦了這樣的孤單寂寞日子。
薛淙溫柔笑了，將切好的滷肉推給他。
因為她們是他唯一對不起的兩個人。
「爸爸，小區裡的小朋友都說我是沒爸爸的……」
自從結婚，整個家庭都讓妻子一人打理。
男人微微一笑，掏出手帕給她擦淚，溫聲：「阿淙，我餓了，咱們做晚飯吃。再給我十來天，我就能時不時回家，傍晚回來陪你吃晚飯，早晨也能陪你吃早餐。」
沒枕邊人的日子，被窩長年累月的冷。
孩子小的時候，會對他開心咯咯笑。
男人並沒有走開，一直在旁邊幫忙。
屋裡暖氣融融，悽然的哭聲壓抑而悲傷，聽得他眉頭緊皺，心也一下下抽痛。
薛淙端了一隻鍋過來，道：「米糕是剛做好的，蒸了就能吃。我把滷肉切了，讓你配著吃。」
外面夜色暗沉，大雪紛飛。
空蕩蕩的別墅里，走來走去都是一個人，晚上甚至還有腳步的回音。
她知道他的不容易，知道他的艱難取捨，她忍著不說，也一直忍著。
於是，她衝動了，掛了那個電話給他……
他話雖說得簡單，但在他背後放棄了什麼，放棄了多少，她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好半晌後，她的眼睛紅了，頓時淚流滿面。
「這是什麼？好吃的？你吃過了？」
等孩子漸漸大了，每次看到他，總會有一種膈應般的陌生，那是日積月累的隔離產生的。
薛淙哭得不能自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薛淙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嗚嗚哭了。
薛凌說得對，如果還愛他，那就不要輕言放棄。
妻子睨了孩子一眼，微笑勸道：「爸爸他只是太忙，等他不忙了，就會來陪我們。」
爭取多一些時間陪一陪他深愛的人吧。
「嗯。」薛淙微笑：「我三伯特喜歡去他們家，下下棋，聊聊話，還能蹭飯吃。親家母的滷肉做得很好吃，你嘗嘗看。」
「爸爸，你為什麼總是不回家？」
「爸爸，你為什麼從來不接我上下學？」
他這大半輩子裡，上對得起國家和百姓，下對得起一眾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可他對不起他的髮妻，對不起他的女兒。
「孩子多大了？」男人聊起孩子，眉眼不自覺染上溫柔。
男人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轉而點點頭，「好吃。」
他暗自咽了咽口水，溫聲：「我回來，離你近些，多一些時間陪伴你，陪伴這個家。」
很快地，熱乎乎的米糕端上來。
男人夾了一塊，吃下。
「嗯，很香濃，味兒足。」
薛淙又道：「堂妹每天都很忙，妹夫忙生意後，就匆匆回家幫忙帶孩子。我去他們家幾回，發現反而都是他在照看孩子和家裡。他的生意應該也不錯，不過沒堂妹做得好，他也不是那種硬要面子的男人，堂妹沒空料理家庭，他也一力承擔，待人親厚又有責任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