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的傍晚。
安陵容在清涼殿中待著做刺繡時,杏兒從外頭進來,臉色頗為古怪,手裡拿著一個紙團,遞給了安陵容。
「小主,這是方才有個圓明園裡掃灑的宮女給奴婢的,說是一定要交給小主,十分重要。」
嗯?
圓明園掃灑宮女?
安陵容不明所以,但還是拿過來一看。
「明日巳時三刻,宋氏會到圓明園來見曹貴人。」
宋氏,就是被浙江巡撫找來彈劾安比槐的那個婦人了。
!?
看到這個字條,安陵容吃了一驚,忙收起來看向杏兒,問道:「是誰給你的?那人你可認得?」
安陵容幾番追問,奈何杏兒也說不上來,安陵容咬了咬唇,想起下午和甄嬛一起去探望淳常在時,甄嬛對她說的話了。
淳常在落水那日,甄嬛曾偶遇曹貴人。
二人言談之間,甄嬛提及華妃實在不是一個可以依傍的人,最後恐怕傷人傷己,當時曹貴人面色有些疑慮,還提醒甄嬛快去找淳常在。
「曹貴人也不是傻子。華妃不能長久,她應當是能看得出來的。此人,咱們或許能夠策反。」
安陵容自然十分贊同。
從前麼,便是靠著曹貴人的倒戈,甄嬛才扳倒的華妃。
這次……
看著眼前的字條,安陵容總有預感,這說不定與曹貴人有關!
「小主。」
杏兒見安陵容陷入沉思,不免有些擔憂,問道:「需要奴婢再去追查一下到底是誰送的字條來麼?」
聞言,安陵容搖搖頭,道:「不必了。明日巳時,你便等在外頭人進圓明園的必經之路上。」
「裝作是曹貴人的宮女,看看有沒有法子,能把那個王氏帶到我的面前來吧。記得多帶一些銀子打點。」
「是。」杏兒不疑有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翌日。
快到午時了,安陵容在清涼殿裡等著,心中正有幾分忐忑之際,外頭菊青就過來稟報,說是杏兒帶人回來了。
!
安陵容稍稍正襟危坐,示意菊青去斟茶。
很快,一個容色姣好,但眉眼間稍稍有幾分憔悴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
她盈盈服身,聲音婉轉,道:「民婦王氏,見過貴人小主。」
聽聞王氏早年是個賣唱的清倌人,長得也好,才被前夫贖身,誰知那男人後來事業破落,全靠王氏以前賣唱的銀子過活。
軟飯硬吃不說,因著旁人有意無意笑話他妻子出身,他更覺得自己的事業敗落是王氏掃把星導致的,便對王氏動輒打罵。
至於那個誘導王氏和離的男子,也是王氏以前的恩客,王氏日子過得太苦,只想逃離苦海,便也聽信了那人的話。
「免禮,起來吧。」
安陵容對著王氏示意,叫她坐下。
她規規矩矩坐下,又抬眼四處打量,仿佛是在瞧這屋子裡頭的陳設似的。
她是在靠這些物什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曹貴人」麼?
「近日華妃娘娘不大方便見你,我又是她心腹,她便將見你之事交給了我。有些話,她是想問問你的。」
王氏聞言,收斂神色,低著頭道:「小主問就是。」
「你狀告安比槐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他收了銀子,便把你的家財都判給那個宋氏了?」
這話一問出來,王氏眼神略有些閃爍。
嗯?
安陵容發現端倪,唇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淡淡道:「你想讓我們幫你,你就該說出全部的實話才是。」
「不然……要是有什麼把柄在他們手上,當場對峙的時候你露餡了,又該如何收場呢?」
「既是合作,總該坦誠相待,不是嗎?」
王氏抿了抿唇,猶豫一下,回答道:「民婦狀告的內容,都是真的。不過……安大人判案時,其實已經知道民婦與旁人有了首尾。」
「他跟我說,財產不能判給我,因為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失去銀子,全當是我破財免災罷了,免得事情傳出去,壞了名聲!」
「他收了銀子,會為我保守住這個秘密。」
說到這裡,王氏就咬牙罵了起來。
「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他拿我的銀子養小妾,我卻不可以與旁人好?若非他這般,又打我罵我,我又豈會這樣做!?」
「對,我就是故意的,要噁心他!」
「還有安比槐!說得好聽破財免災為我保住名聲,我稀罕這名聲麼?沒了銀子,我這日子該怎麼過下去!?我還要他保守秘密!?」
王氏哭了起來。
以前做清倌人時,多少人吹捧她哄她,宋氏為她贖身時,那也是紅妝十里的,現在年老色衰,卻落得如此下場。
她不甘心!
「我就是要狀告安比槐!我有錯是不假,他收受賄賂難不成就乾淨了麼?還美其名曰是為了我好,他就是貪財,貪得無厭!」
……
聽完,安陵容沉默了。
這件事,倒不如一開始小魚與她說的那樣「艷俗」。
「你該早些與他和離的。」
安陵容聽完以後很久,才這麼喃喃地說了一句。
王氏本來聲嘶力竭地哭著,聽安陵容忽然這麼說,就是一愣,呆呆地看向安陵容,仿佛沒聽清。
「在他嫌棄你,第一次對你動手的時候,你就該鼓起勇氣和離了。而不是念著往日情分,一忍再忍。」
「你之後做的事情,也實在是有幾分糊塗。男人最是薄情寡幸了,姓宋的那樣對你,你心傷,就非要從另一個男人身上找尋安慰麼?還是又被騙了一次。」
「你既然不那麼在乎名聲,自己帶著銀子過活不也挺好的麼?」
「大不了招一門贅婿上門,他若聽話,就賞些銀子給他,他還要巴巴討好你呢。哪天不喜歡了,一腳踹開就是,豈不是就如你所說的隨性自在?」
王氏徹底愣住了。
天吶。
她,她都聽到了什麼?
「小主!慎言!」
杏兒也是大驚失色,趕忙過來拉安陵容的手。
她,她家小主說的這些話,也太「大逆不道」了一些吧?
要是傳出去了……
杏兒都不敢想!
沉默良久,回過神來的安陵容笑著搖了搖頭。
想法歸想法,這些事,她卻是永遠都不可能做得到的,她嫁的人,是普天之下最最尊貴的君王。
她能死,能被廢,卻獨獨不可能離開。
「王氏。」
安陵容想明白後,緩緩起身,看著那個還有些愣神的女子,道:「我不是曹貴人。我是安比槐的女兒,安陵容。」
「我現在要帶你去面見皇上,屆時你能有機會和姓宋的對峙。」
「你有什麼想說的,到時候說吧。你放心,你的銀子,我會幫你要回來的。」
「但你也要記住了,你要狀告安比槐,說他收受賄賂我不管,可你只能實話實說,不能添油加醋,更不能顛倒是非黑白,知道嗎?」
王氏大驚。
她愣愣地點頭,腦子還有點轉不過來。
她不是曹貴人?是安比槐的女兒?她剛剛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她,她……
良久,直到王氏跟在安陵容身後走了許久,看著安陵容筆挺的背影,才在心裡感慨著,這父女倆,真真是一點都不一樣呢。
九州清晏里。
曾經的夫婦在一堂對峙,二人見著對方皆是破口大罵,將以前積攢了許久的怨氣全都發泄了出來。
男人說,若非娶了你這個掃把星,使我的生意敗落,何至於如此?你生不出孩子,我娶妾室也是理所應當。
女人十分不滿,直說生意上的事情與她有何關係?是他自己沒用,往別處找藉口,吃軟飯還能如此硬氣,一點都不要臉云云。
提及安比槐時,二人倒都說安比槐收了銀子,不過男人麼,自然不曉得安比槐說要幫女人保守秘密的事情。
男人一聽還有這事兒,連帶著安比槐也罵了起來,罵安比槐收了錢,還不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女人則是冷笑,罵他活該被戴綠帽子,最後為了和男人唱反調,還誇了安比槐一句信守承諾。
……
信守承諾安比槐?
當真是啼笑皆非。
到最後,皇上弄清楚事情原委,一陣陣沉默,更是被這夫婦倆吵得頭疼不已,直讓蘇培盛帶他們下去。
安比槐受賄一事不假,調任泰安縣令之事暫時擱置,還是留在松陽縣,預備著接受欽差的調查吧!
至於那對曾經的夫婦?
清官難斷家務事,皇上是不想再看他們吵吵嚷嚷了,索性叫安陵容看著辦。
安陵容叫人打了那男人四十大板,又包了兩百兩銀子給那女人,才叫人送了他們出宮。
事後,杏兒來回稟時,說華妃得知消息急吼吼趕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晚了,又曉得了安陵容冒充曹貴人將人攔截,狠狠罵了曹貴人一通不中用,連人被帶走了都不知道。
「那個姓宋的麼……」
杏兒提及這個腌臢男人,臉上閃過嫌惡之色,嫌棄道:「按照小主吩咐,四十板子下去,他後半生,恐怕再也不能人事了呢。」
「這種男人,就該這樣!」
安陵容聞言頷首,自然贊同。
不過關於那女人麼……
安陵容想,只要她不再陷入情愛中不能自拔,兩百兩銀子,夠她好好過完下半輩子了。
但她要還是執迷不悟,那就不是自己能幫忙的事情了。
世上可憐人不少。
說到底,依靠他人走出困境還是下策,能自救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