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金縷衣

  走出景仁宮,各人懷揣著不同的心思,大多都是面色沉沉。

  安陵容與甄嬛、沈眉莊走在一道,正欲結伴離去,忽聽身後曹貴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幾位妹妹,留步。」

  曹貴人殷切笑著,仍是那一副笑面虎的姿態,安陵容稍稍收斂心神,就聽她又是嘆息又是扼腕道:「說來,幾位妹妹真是可惜了呢。」

  「尤其是安妹妹。」

  她眉眼間無不真切的惋惜,道:「得寵比莞妹妹還早些呢,到現在竟也是沒能有個一子半女的,不似富察貴人,皇上待她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卻有了身孕。」

  「說到底,還是富察貴人有福氣呢。」

  福氣?

  安陵容心頭一冷。

  她的視線掃過曹貴人,慢慢停留在不遠處已經上了肩與的年妃身上。

  年妃養了足足兩三個月的傷呢,聽說胸口處一塊黑紫的瘢痕極為可怖,用了好些祛疤膏才慢慢好了,她都不敢讓皇上瞧見分毫,唯恐失了聖心。

  而這些日子裡,安陵容十分得寵,想來年妃早已是恨得牙痒痒,現在傷好了能出來,少不得要多找機會表現。

  這不,眼前這個笑面虎,又在給年妃做馬前卒了呢。

  「是啊。」

  安陵容狀似露出黯然神傷的模樣,笑著回答道:「這有孩子的福氣,確實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過麼……」

  她話鋒一頓,道:「孩子生下來了,能不能養得大也是要看福氣的呢。要是隔三差五就頭疼腦熱的,這孩子遭罪,當額娘的也心疼不是?」

  溫宜可是在年妃那兒養了一陣子的。

  那回,年妃想陷害安陵容,可是對著溫宜用了會起疹子、發熱的香囊,溫宜病了好一陣子,鬧得現在身子底子也不好,時常風寒感冒。

  安陵容覺得好笑。

  曹貴人和年妃兩個,竟然還沒有生出嫌隙來,可見這曹貴人寄人籬下的日子,也是過得夠可憐的。

  「……」

  曹貴人自然反應了過來,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她還未來得及說話,甄嬛已是緩緩走到年妃身側,說了什麼。

  安陵容抬眸之際,只聽年妃聲音頗為高傲,冷冷道:「上天若眷顧我,必將賜我一子。若不眷顧,只得一女,聊勝於無罷了。」

  年妃瞪一眼曹貴人,便是等也不等她,揚長而去。

  「娘娘。」

  曹貴人咬咬牙跟上,再顧不得安陵容等人。

  走出去良久,一貫溫和容沈眉莊忍不住就道:「這兩人,也真是討厭!上趕著招人嫌!」

  「嬛兒,你方才說了什麼?令年妃忽然就對曹氏動了氣?」

  「也沒什麼。」

  甄嬛神色平靜,似乎並沒有因為一席話使得年妃動怒而高興,只道:「論起恩寵雨露,這宮裡誰又比得上年妃呢?」

  「曹貴人一席話看似是諷刺我與陵容,實際上我原封不動說給年妃聽,年妃自己心裡也會不高興罷了。」

  「這……」

  沈眉莊一怔,又想起什麼,神神秘秘就道:「我聽說,年妃早年間也是懷過孩子的。只是因為保養不當,小產了。」

  「還是個成了型的男胎呢。聽說因為這個,年妃傷了身子,久久都不能再有孕。」

  「陵容,嬛兒,你們兩個身子一向不好,也該好好調養才是。在這宮中,還是要有個孩子,才能有終身的依傍的。」

  孩子麼?

  安陵容怔怔,又想起了那個血肉模糊的晚上。

  不知思緒紛亂了許久,她才感覺身側甄嬛忽然拉了拉她,問道:「陵容,怎麼了?忽然臉色這樣不好看。」

  「沒事。」

  安陵容搖搖頭,唇角泛起一絲苦笑,道:「或許,正如曹貴人所說,孩子的事情,是要看福氣的吧。」

  從前是她不好。

  強行有孕來救安比槐,白白折了個腹中骨肉,是她折了自己的福氣,故而這回進宮這麼久,她也有悉心調養著,還是沒個動靜。

  「什麼福氣不福氣的。」

  沈眉莊卻是有些不高興了,她約莫是看出來安陵容有心事,就道:「你瞧年妃那做派,也不像是怕折了福氣的樣子。」

  「她都那般,咱們怕什麼?陵容,咱們不曾主動害人,行得正坐得直,還怕會沒福氣麼?」

  聽完,安陵容笑了。

  這幾日她也不知怎麼了,好似總覺得心口悶悶,現在也多愁善感起來了,倒像是回到了從前那副敏感又自苦的日子似的。

  「是,眉姐姐說得對。」

  安陵容這才收拾心情,對著沈眉莊道:「眉姐姐也別光顧著說我和莞姐姐呢,也記得照顧好自己。」

  「我曉得。」

  沈眉莊頷首答應,表情卻是複雜的。

  兩日後。

  許是年妃身子大好,又剛在除夕後辦了件漂亮事兒,有意重新拾起以前丟失的地位,索性廣邀了宮中嬪妃們,去清音閣聽戲。

  閣內。

  台上戲班子咿咿呀呀唱個不停,坐在皇后次座的年妃漫不經心喝著茶,問道:「這戲班子還不錯吧?」

  「皇后娘娘覺得,比之宮裡的戲班子又如何呢?」

  皇后表情端莊,神色也十分平靜,淡淡回答道:「仿佛是差不多的。年妃,宮中有戲班子你不用,非要從外頭請進來。」

  「這一則多有不便不說,二則花銷也實在是大了些。你許久不管後宮之事,殊不知這掌管後宮,也該處處精打細算才是。」

  皇后端著一副說教模樣,聽得年妃譏誚一笑,不甚在意道:「臣妾花銷再大,那也是臣妾自己的銀子,可不曾動用宮裡的。」

  「再說了,臣妾身為年家唯一的女兒,又是正房嫡出幼女,從小錦衣玉食的,何曾需要精打細算過日子呢?」

  「缺了什麼,跟娘家說一聲,補貼給臣妾也就是了,自然也不必像皇后娘娘一般,這樣仔細小心著。」

  皇后被噎得臉色一綠,緊緊抿著嘴唇,已是在強自控制著怒意了。

  嘖。

  安陵容收斂表情,瞧著年妃的張狂模樣,又想起近來仿佛又要起戰事了,皇上打算收復青海,又到了要重用年羹堯的時候了。

  難怪。

  年妃急急想要立威,收復失地呢。

  這樣也好。

  安陵容琢磨著,兩虎相爭,她也就到了能省心一些的時候了。

  不過……

  想起年節那陣子時常出入翊坤宮的命婦們,安陵容心頭不免有些在意。

  她是知道的。

  不少朝臣家眷,看著年羹堯得寵,想走年家的門路,不好直接去找年羹堯,多半都是私底下找年妃的。

  也就是說,年妃這般大手筆,實則是在收受賄賂了?

  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

  安陵容心中冷笑,剛拿起茶盞之際,在她身側坐著的曹貴人忽然就拉了拉她,問道:「柔貴人。」

  「這上頭唱的,是不是金縷衣?」

  !?

  安陵容兀自想著事情呢,被曹貴人一拉,莫名其妙。

  台上,正唱著杜秋娘得幸運於唐憲宗的故事,只見台上那杜秋娘扮相的人,正咿咿呀呀唱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戲子歌聲悠揚婉轉,曲意也綿長。

  安陵容聽得微微變了臉色,只看著曹貴人沉默不語。

  怎麼?

  又要拿戲子來和她做比較了麼?

  然而。

  安陵容卻是把曹貴人想得太簡單了一些,只聽曹貴人輕笑看一眼富察貴人,冷不丁道:「聽說宮裡有一件金縷衣。」

  「前兩日富察貴人一直鬧著有喜睡得不好,又說宮中針線局給她做的衣裳敷衍,針腳不夠細密硌著她了。」

  「皇上便讓內務府從庫房裡挑了金縷衣出來,送給富察貴人呢。」

  她說完,又去看富察貴人,滿是好奇與羨慕的模樣,殷切問道:「富察貴人,有沒有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