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發大了。
屋檐下的雨水連成雨柱,幾乎遮掩住安陵容瞧外頭的視線。
她哀傷不是夏冬春。
她想起的,是從前的自己,那些話,何嘗不像是以前的她?
幾日後的七夕,宮中宴飲,九州清晏上,皇上臉色鬱郁,底下嬪妃們察言觀色,也都大氣不敢出。
安陵容只默默垂頭,吃她面前的點心。
「夏常在失了孩子固然可憐,可這難得的好日子,難不成還要咱們去為她們母子服喪麼?」
齊妃忍不住口出怨言。
話音才落,齊妃臉上的嫌惡都還掛著呢,皇上已是勃然大怒,一把掃開了他面前桌案上擺著的東西。
茶盞、碗筷碎了一地,嬪妃們嚇得紛紛起身,服在地上。
「真真是沒心肝的東西!」
皇上不管不顧地上,直走到齊妃面前,惡狠狠看著她,道:「三阿哥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額娘,才如此不長進!」
言罷,皇上揚長而去。
……
場面寂寂。
安陵容服在地上,看著她的繡鞋,默默嘆了口氣。
「真是晦氣。」
年妃這時候已經自己起來了,趾高氣揚看一眼齊妃,道:「就這麼掃興,把皇上都氣走了。」
年妃說完,對著皇后服了服身,道:「臣妾告退。」
她也走了。
終於,皇后緩緩起來,掃視嬪妃們一眼,道:「都起來吧!」
眾人起身後,皇后又去看齊妃,頗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模樣,嘆息道:「你就不能稍微省心一些麼!」
「皇后娘娘,臣妾……」
齊妃想辯解,但她看著皇后的眼神,又不敢說了。
「你們也是。」
皇后似乎也沒有搭理齊妃的意思,轉而看向嬪妃們,道:「夏常在不中用了,你們也不中用!」
「皇上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們也想法子多陪陪皇上。柔貴人、莞貴人,尤其是你們兩個!」
皇后陡然提到安陵容與甄嬛,在場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自然大多都是不善的。
又在禍水東引了。
安陵容心頭一凜,面上卻不表露,對著皇后恭敬一服身,道:「臣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
「罷了,都散了吧。」皇后懨懨擺手,露出疲態。
之後幾日,圓明園中都格外冷清。
原本按照計劃,大傢伙兒是要在圓明園裡待到中秋節之後再回宮裡的,只是這次圓明園之行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太后沒心思再待在這兒,便叫中元節前,就回宮去。
出發那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
安陵容的轎輦跟在敬嬪後頭,與甄嬛、沈眉莊是一道的,而她們後頭,則是夏冬春的轎輦。
夏冬春是被人抬上轎輦的。
她還裹著被子呢,臉色蒼白如紙。
「聽說一條命是保住了,但產後崩漏,往後不僅是不能生了,這日子也十分難熬。」
安陵容低聲與沈眉莊、甄嬛說起了夏冬春的情況。
「看著她如今這副樣子,再想起她剛剛進宮時候的模樣,我真是不敢去想,若我也落入圈套中,會是何種面目。」
沈眉莊感慨不已。
「眉姐姐。」
甄嬛拉了拉她,搖搖頭,小聲道:「這樣不吉利的話,姐姐別說,不會的。」
沈眉莊沉默不語,三人又再看了幾眼夏冬春,轉身回了轎輦之中。
兩日後,便是中元節。
宮中請了薩滿法師進宮做法事,安陵容清晨隨皇后和嬪妃們一道去了通明殿祈福,直到傍晚,才準備離開。
天色都抹黑了。
杏兒陪著安陵容跪了一整日,起身時險些都站不穩了,她還扶著安陵容,嘀咕道:「小主,回去以後可得揉揉膝蓋。」
「真是疼死了!」
「你呀。」
安陵容戳戳杏兒的眉心,主僕倆前腳剛剛回到延禧宮中,後腳就有一個人影忽然沖了出來。
「安陵容!」
那人身形虛浮,頭髮也披散著,大中元節晚上的,安陵容險些以為自己撞見鬼了!
但很快,那人抓住安陵容,又被安陵容迅速掙脫開,那人跌倒在了地上,還想爬起來再來抓安陵容的時候,安陵容看清楚了她的模樣。
是夏冬春。
要不是先前二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安陵容幾乎要認不出現在的夏冬春了。
總是上揚的一雙眸子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那雙眼睛現在毫無神采,滿滿的都是死寂。
要說有什麼,或許還有幾分恨在裡頭。
「夏常在?」
安陵容看清楚後,杏兒又過去拉住夏冬春,喊道:「瑩兒?你跑去哪兒了?你家小主沒穿鞋就跑出來了,怎麼回事!?」
「安陵容!」
夏冬春卻根本不理杏兒,只是死死地盯著安陵容,問道:「我的孩子是不是被年妃害死的?」
「劉畚是年妃的人,對不對!?是年妃,是不是?」
她不停地問著,話語也都有些顛三倒四。
但,她恨急切,也很在意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是。」
安陵容看著她,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你想報仇?」
「對!」
夏冬春狂笑起來,像個瘋子,她也問道:「你用這種眼神看我?你是覺得我自不量力?還是說你想勸我?」
……
安陵容是覺得夏冬春挺自不量力的。
夏冬春能落得今日這個田地,都是她自己蠢,哪怕現在一朝醒悟,今時今日的夏冬春,又能如何?
「我不會勸你。」
安陵容看著這個癲狂的人,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想做什麼,你都要計劃好了,年妃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
「不然竹籃打水一場空,反倒還會丟了你的性命。劉畚是年妃的人,但你也該想想。你的孩子,為什麼會長得太大生不下來。」
「當初溫實初與你說過要節食,是你控制不住飲食,也毫不節制的進補福常在拿給你的那些東西。」
安陵容不介意有一顆能去對付年妃的棋子,而且也希望,這棋子不要太愚蠢。
……
夏冬春愣了愣。
她呆滯住了。
「你,你說什麼?」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懂。
安陵容卻不解釋了。
而這個時候,聽見動靜的瑩兒從遠處跑了過來,看見夏冬春這副樣子,嚇了一大跳,她又急匆匆去喊人快些過來幫忙。
「小主,你這個樣子怎麼還能到處亂跑呢?」
瑩兒著急得眼眶都紅了,也顧不得對安陵容行禮什麼的,抱著夏冬春,一群人簇擁著,也就回去了。
中元節的夜,便就這樣過去了。
安陵容不曉得,那晚上夏冬春回去以後,將所有人趕出了屋子,她只一個人坐在床榻上,抱著布娃娃,眼神空洞,過了一宿。
八月初一,恰逢白露,又是嬪妃們去景仁宮給皇后請安的日子。
一大早的,請安結束以後,安陵容與甄嬛一同邀了沈眉莊,想去御花園裡觀賞一下秋日裡的菊花。
「小主。」
采月在這時過來,對著沈眉莊道:「皇上那兒派人過來傳話,說是得了稀罕的綠菊,已經送去咱們存菊堂了呢。」
「他待會兒也會過來,您要先早些回去準備嗎?」
沈眉莊原本是要回答安陵容與甄嬛的邀約的,一聽這話,眉頭立即就皺了起來。
「我還要去太后處請安。」
沈眉莊語氣淡淡,對采月道:「你派人告訴蘇公公一聲吧,就說我要侍奉太后,待會兒是回不去的。」
她說完,又看向安陵容與甄嬛,歉然道:「嬛兒,陵容,你們去吧,不必管我了。」
……
安陵容看了甄嬛一眼。
她覺得,沈眉莊剛剛是想答應和她們一起去御花園的,只是忽然變卦了。
甄嬛似乎也看了出來。
安陵容與甄嬛心照不宣,只好對沈眉莊道:「入秋後太后又犯了咳疾,你多去侍奉也是好的。」
「我們便不跟著一起去了,免得人多口雜的,她老人家也不好養病。」
「好。」沈眉莊頷首,三人便在景仁宮門口分別。
走出去很遠,安陵容感覺甄嬛拉了拉她,甄嬛忽然問道:「陵容。眉姐姐對皇上,是不是愈發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