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的夜,是長而冷寂的。
哪怕二月初春,皇后望著滿桌子已然冷下來的膳食,心中也如隆冬一般。
剪秋從外頭進來,面色不好,沉吟片刻,才緩緩道:「皇上還在養心殿聽余答應唱曲兒,讓娘娘不必等了。」
「……」
皇后默不作聲,仍是盯著膳食,直到過了許久,才悵然嘆了口氣,她道:「皇上喜歡余氏。要她陪著也並無什麼不妥。」
二月臨近中旬時,一場雪,將這初入春日的紫禁城再度帶回了冰天雪地里。
「嘶,好冷。」
安陵容晨起去隔壁膳廳用早膳,剛出屋子,瞧著還飄飛著的雪花,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是呢。」
杏兒忙塞了個手爐給安陵容,笑著道:「小主拿著吧。路雖近,卻也不好凍著了。」
「你呀。」
安陵容笑著,還想說什麼,就聽見延禧宮門口略有些喧囂的聲音,抬眸一看,卻是福答應帶著人來了。
「福答應?」
安陵容有些意外。
遠遠的,福答應自然也瞧見了安陵容,對她服了服身,以示客氣。
看見福答應,安陵容心中忍不住就想起了皇后,又見福答應似乎是往夏冬春屋子那邊去的,想了想,拉著杏兒跟了上去。
「去瞧瞧。」
安陵容過去時,福答應正好吩咐人將帶來的東西都放下,瑩兒歡歡喜喜接過,見安陵容後腳跟著進來,就對著安陵容翻了個白眼。
「安常在怎麼來了?」
瑩兒語氣不陰不陽。
福答應便回頭看來,也有幾分好奇。
「福答應難得過來,我便來湊湊熱鬧罷了,夏常在不會不歡迎吧?」她說得和善,如此夏冬春那頭也不好明著趕人,也就招呼安陵容先坐下。
落座後,福答應這才說明來意。
「皇后娘娘知道常在有喜,前陣子宮裡事情忙,也不得空過來,這幾日才收拾了庫房,挑了好些東西讓我帶過來給你呢。」
福答應滿面笑容,又道:「常在這一胎貴重,皇后娘娘都說,盼著常在一舉得男,為皇上誕下一位小阿哥呢。」
這話極為漂亮。
傻瓜如夏冬春的,果然心花怒放,臉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忙擺手道:「瞧皇后娘娘這話說的!」
「我若真能生下一個小阿哥來,自然是會去好好謝謝皇后娘娘的!也不枉費她對我的一番期許!」
……
安陵容原本以為夏冬春還會「謙虛」一下。
不曾想,她倒是全盤接受了福答應的恭維話,搞得福答應面上的笑容都僵了僵,大概是在想,世上為何會有如此蠢笨之人。
小坐片刻,福答應大約也不想和夏冬春這樣的人待太久,找了由頭也就離開了。
安陵容則是瞧著那一堆一堆的錦盒,心裡略有幾分不安。
皇后豈會真心期盼夏冬春生下孩子!?
那些東西……
「夏常在。」
安陵容頭有些疼,瞧著拿著皇后賞賜的玉如意把玩著的夏冬春,忍不住就道:「你有身孕,入口的東西還是得當心一些。」
「回頭不管是什麼,都讓溫太醫幫著看看吧。」
她說完,自己也覺得不自在。
她實在不是關心夏冬春這一胎,不過是希望不要出簍子牽扯到溫實初或是她自己罷了。
對著自己討厭的人說好話,真真是……
「瞧你這話說的?」
夏冬春果然沒腦子,完全沒領會安陵容的意思,淡淡掃她一眼,譏諷道:「皇后娘娘還會害我不成?」
「你還想挑撥我和皇后娘娘之間的關係?真是愚不可及!」
「……」
安陵容默了默,深深看著夏冬春飛揚跋扈的模樣,緩緩起身來,也不想再看她,只道:「隨你怎麼想。」
「反正孩子不是我的,該小心仔細的那一個也不是我。」
丟下這話,安陵容索性拂袖走了。
夏冬春怔怔的。
直到安陵容走遠,她一丟手裡的玉如意,就去瞪瑩兒一眼,怒道:「還愣著做什麼?去呀!」
「小主說什麼?」
瑩兒也蠢蠢的。
「去叫溫實初呀!」
到底,夏冬春還是照著安陵容的意思去做了。
西廂房那頭。
安陵容做著刺繡,便聽杏兒小聲道:「溫太醫說,那些都是極為滋補的好東西,沒有摻麝香什麼的。」
「不過……就是東西太好,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容易上火,也容易發胖。」
沒問題麼?
安陵容盯著繡樣,想著皇后手段高明,自然不會像齊妃那樣親自做一碗有問題的湯藥,又親自送給人喝。
她不曾借福子之手下毒,但……
「你說,容易胖?」
安陵容意識到了什麼。
孕婦是不宜過胖的。
夏冬春體態原本就豐腴,要是胎大難產……
「罷了。」
安陵容懶得為這個討厭的人思量太多,就對杏兒道:「你回頭告訴溫太醫。他給夏常在看診時,多多注意提防就是。」
「如果夏冬春自己那麼笨,非管不住自個兒,那也不是咱們的問題。」
「是。」
杏兒默默記下,安陵容再看著手裡的刺繡,一時之間也沒了繼續做刺繡的興致了,索性拉扯杏兒,說是出去走走。
因著是風雪之後,宮道上,又多了不少清掃積雪的宮女太監,安陵容想著,這樣的雪景估摸著一兩日就沒了,便往御花園走去。
「這時節,杜鵑興許開花了,咱們去瞧瞧這白雪中的一點殷紅也好。」
安陵容想著,興致也愈發高了起來,才到半路上,卻見前頭還有兩人帶著幾個宮女,似乎也是折了花,正從御花園的方向過來。
「是欣常在與淳常在?」
杏兒一眼認出了她們。
安陵容聞言頷首,想著這都兜頭撞見了,自然是要上去打個招呼的。
想著,安陵容還不曾來得及上前,遠處就有一陣叮鈴鈴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叮鈴聲音,安陵容是熟悉的,正是鳳鸞春恩車。
至於那歌聲……
安陵容唇角漸漸冷了下去。
那也是她熟悉的。
是余鶯兒最喜歡唱的崑曲,便是憑藉這個,余鶯兒常與她爭寵。
安陵容自是不屑的,不過凡俗之物,她連跟余鶯兒拿在一起比較都覺得污了自己的身份。
余鶯兒卻總是上趕著,說什麼「皇上冊封我為妙音娘子,自然是覺得我的歌聲勝過你的!」。
安陵容只覺得好笑,懶得與余鶯兒在這件事上爭執,索性一笑置之。
偏偏余鶯兒以為安陵容怯懦,還想著蹬鼻子上臉。
這回,迎面要撞上了,安陵容琢磨著是不是該先行避讓的時候,卻見前頭好像出現了一些狀況。
似乎有宮女手裡拿著的紙燈籠被風吹了起來,一下子紙燈籠被燒著了,朝著鳳鸞春恩車那兒就飛了過去。